第三十七節(jié) 彭府

　　走出巷子黃四已經(jīng)換上了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走路不穩(wěn)東倒西歪眼神渙散外加全身無力，那變化之快讓陸云浩嘖嘖稱奇，也一下子就將黃四與眼前的這片災(zāi)情的土地融為了一體。

　　街邊一個老嫗正在端著一個破碗大口大口的扒著里面的糙米粥，這是官府剛剛施下來的，吃完這頓還不知道有沒有下頓，但是對于已經(jīng)長時間饑餓的老太太來說這已經(jīng)是救命的良藥，干脆就一次性進肚子得了。

　　她端著碗的手里還攥著一個臟兮兮的手帕，滿是泥土的額頭上還纏著一個同樣很臟以至于都幾乎分辨不出來的布條。這些沒能逃過黃四的眼睛，他通過這個打扮很快給老嫗定了職業(yè)：媒婆，只是現(xiàn)在的開封城里無論三教九流，共同的身份都是災(zāi)民。

　　黃四晃晃悠悠的靠近，看上去像個已經(jīng)病的不輕的逃荒人，老嫗逐漸注意到了這個正在靠近的不速之客，像護食一樣的將人和手里的碗逐漸背了過去。

　　撲通一聲，黃四倒在了老嫗的粗布棚子口，驚了老嫗一下，她探頭打量了打量這個倒在門口的人，在確定了對方?jīng)]有什么搶奪能力后用剛剛被粥溫潤的嗓子號了一聲，”哎呦喂，這是誰家的餓死鬼啊，怎么倒我門口了，這么喪氣的事怎么就讓我碰上了“

　　這腔調(diào)與自己預(yù)想的職業(yè)完全吻合，黃四內(nèi)心竊笑了一下，裝作用最后一絲氣息似的別過頭來，直勾勾的看著老嫗，緩緩的伸出并攤開了自己的手，露出了里面的兩個銅錢。

　　老嫗眼前一亮，看要是四下無人就上前去白白貪掉這筆從天而降的巨款，可此人倒下的時候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眼下不少人正盯著這邊，好在都還沒注意到他攤開的手心里有錢。老嫗一陣泄氣，雖然生意不算大賺但好歹也不算賠本，她走上前去先接過了那兩個銅錢，然后把喝的只剩碗底的粥遞到了黃四的嘴邊。

　　一刻鐘后黃四看上去恢復(fù)了些許的元氣，他坐在老嫗棚子口的火堆旁烤著火，向老嫗假惺惺的表達著謝意，

　　”承蒙大娘搭救，晚輩感激不盡“

　　老嫗正在用臟手反復(fù)擦著那兩個銅錢，殊不知越擦越臟，只是這個動作正在不斷的喜悅著她的內(nèi)心，

　　”小事，以后餓了來王大娘這，王大娘有些糙米給你弄粥喝“，說著，用黃鼠狼看雞的眼神看著自己的這個財神爺。

　　”謝謝王大娘，那以后晚輩要是餓了就來您這“

　　”誒誒“，姓王的老嫗喜笑顏開，將銅錢揣入懷中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天上來了個大錢袋，老嫗要好好的把握住這個有錢的人，不給黃四任何起身告辭的機會，老嫗也湊到了火堆跟前。

　　”你是什么人啊？家住哪里？怎么這個節(jié)骨眼來開封呢？“

　　黃四驚愕，”王大娘怎知我不是開封人？“

　　”嗨~“，老嫗裝作自信滿滿的樣子在火堆前搓著手，”這開封上下，你這么大的小伙子還沒幾個我不認識的，再說這鬧災(zāi)都快一個月了，本地的有錢人早都逃到外地去了，哪還有身上帶著錢的人在這城里到處走動啊“

　　老嫗這番話幾乎是在直說自己是媒婆了，黃四暗喜，”王大娘好眼力，不錯，晚輩是從京師來的“

　　”京師？“，老嫗吃了一驚，”你不在京師好好享福，來這鬼地方干什么？“

　　黃四作了個揖，“晚輩姓黃，家在京師城東，聽聞開封遭難前來接我的遠房親戚回京，不想在城外遭了強盜，行李盤纏馬匹都被搶走了，身上只剩下些的碎銀。在這城里找人已經(jīng)四五天也沒有找到，隨身的干糧吃完了，因此落了這么個下場”

　　“原來是這樣”，老嫗點頭，內(nèi)心喜笑顏開：身上還有碎銀！

　　“王大娘，官府為何不多施些粥呢？你看看這景象”，說著指指周圍延綿不絕的粗布棚子，“朝廷撥的錢和賑災(zāi)的糧食都去哪了？布政司不作為嗎？”

　　老嫗做媒婆什么達官顯貴也接觸過，聽這小伙子的口氣怕是個有些背景的人，當下心里有了幾分警醒，怕說錯了話，“這我如何知道，只是仗著自己多年做媒婆的經(jīng)歷，跟官府的人臉熟，混了這么一個離官府不遠的地方，有粥我就能喝上，其他的哪是我一個老太婆知道的？”

　　黃四表情肅穆了起來，“我與開封知府同知素來認識，只是來到開封不知兩人府邸在何處因此一直不得拜訪，王大娘告訴我他二人的府邸，我前去問問怎么回事，為你和眾鄉(xiāng)親討回些糧食”

　　“哎呦我的少爺喂，這可使不得”，老嫗慌忙攔住，瞅著黃四也是破爛的穿著加灰頭土臉，心說你都這么落魄了還能認識知府，“少爺，你要是一去說這些，回頭你走了知府老爺還不找我的麻煩啊，我老太婆在這開封呆久了，臨死不能把一身老骨頭扔到外面啊”

　　黃四拱了拱手，“王大娘且寬心，我怎會說是你告訴我的？這開封府餓殍遍地民不聊生長了眼睛的都看得見，我只是去知府同知的府邸為鄉(xiāng)親們討些糧食棉衣罷了，這二人上京時都在我府上喝酒交心過，弄些吃穿還不是問題”

　　最后兩句殺傷力太大，即使是老嫗這般見過眾多牛鬼蛇神的媒婆也不禁動心了，再加上黃四自信的表情與自己饑腸轆轆的身體，老嫗吞了吞口水乖乖上鉤，“知府趙真素來就住在開封府衙門里，這段日子像是來了個大官，一直沒見過趙知府了，彭同知住在甲六巷，里面最大的宅子就是他的，只是最近也看不見人了”

　　黃四麻利的起身，“王大娘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老嫗不忘了一再叮囑，“少爺，千萬別說我說過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老太太這里謝過了”

　　陸云浩一個勁的在內(nèi)心夸安旭，著看人的眼光太毒辣了，兩刻鐘而已就把這同知的住處摸清了，黃四這小子在街頭街尾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也十分慶幸自己出京的時候選擇了他。

　　黃四問清了路，又找了個水坑洗了把臉和頭發(fā)，在確認已經(jīng)不好將剛才的扮相與自己認為一人后才放心的出發(fā)。

　　彭展的府邸大門緊閉，但這對兩人不是什么難題，熟練的上墻翻過再漂亮的落地，沒有驚動巷子里的任何東西。

　　彭展的府邸前院很大，足有二十丈見方，寬闊的院落里鋪著著大理石精心雕琢的小方磚，四個角落栽設(shè)著參天松樹，正堂外觀看上去是用上好的木材和磚修筑而成，若不是知道這里是誰家，一定會誤認成是大學(xué)士的宅子。

　　陸云浩和黃四緩緩向正堂走去，偶爾的寒風(fēng)刮過，帶動院中的荒草稀稀拉拉的響，在這個巨大空曠的院子里讓人汗毛直立。

　　風(fēng)中帶著一股隱隱的臭味，若有若無，陸云浩的鼻子好像捕捉到了這個異常，但又不是非常的肯定，他看向黃四，黃四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點點頭給出了準確的答案，“大人，確實有股臭味”

　　陸云浩急忙問，“是什么味道？”

　　黃四再次深深的吸了兩下鼻子，“如果我判斷不錯，是尸臭味！”

　　陸云浩一驚，與黃四不約而同的快步跑起來，直奔正堂。

　　里里外外的翻了一大圈，府邸上下不見一個人，正堂擺放整齊沒有異樣，書房卻被翻了個亂七八糟，正房里也是一片狼藉，但就是不見臭味的來源，也不見一具尸體。

　　風(fēng)停了，尸臭味漸漸的從黃四的鼻子里消失，他也無法捕捉到源頭在哪了。

　　陸云浩回到了前院，低頭沉思，黃四在一旁安慰說，“少爺，也許是我的鼻子不靈聞錯了”

　　陸云浩卻搖搖頭，“我也隱隱聞到了，不會是誤判，這院子里肯定有死人”

　　“可是少爺，你看這府邸內(nèi)外，連個鬼的影子都沒有，哪里會有尸體呢？難不成在房梁上？”

　　“不會的”，陸云浩再次搖搖頭，“房梁上掩蓋不住尸臭味”

　　“那會是在？”

　　陸云浩腦海中閃過一個地方，拔腿就走，“去廚房！”

　　來到廚房，找到了囤菜的小間，地上有個大鐵栓在明晃晃的沖著兩人笑。

　　“大人，在地窖里？”

　　陸云浩內(nèi)心有不好的預(yù)感，他用下巴示意了下那個大鐵栓，黃四心領(lǐng)神會的上前去拔開鐵栓，一把掀起了鐵門。

　　迎面而來的一股濃郁的惡臭打在黃四的臉上，一瞬間弄得他難以招架，他一下放開了手里撐著的鐵門連連后退，鐵門關(guān)合上的巨大聲響回蕩在整個宅子中。

　　“果不其然，下手真快啊”，陸云浩在內(nèi)心惡狠狠的說

　　他抄起一根粗木棒，走上前去一把掀開鐵門，強忍著撲面而來的惡臭，用木棒把門頂住，順手用火把向著下方深不見底的地窖里一揮。

　　黃四急忙湊過來搭把手，在看清火把的光照亮地窖里的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地獄十八層下的世界。

　　陸云浩也驚呆了，這慘象就算是殺人數(shù)不清他的也一時有點難以平靜。

　　地窖里全是死人，被堆疊在一起，尸體已經(jīng)開始腐敗，惡臭不堪，男男女女數(shù)不清楚，光照下去的一瞬間，一時間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