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云浩盯著那個一直在尋找的背影，臉色凝重了起來。不多時，碼頭工人利落的將立威票號運來的貨物裝上了船，再確認(rèn)數(shù)目沒錯后，蓬船隊悄無聲息的開走了。
唐齊明對馬三耳語了一陣，馬三謙卑的點頭哈腰，叫來了一個打手吩咐一番，隨后跟著唐齊明上了一艘裝飾豪華的船，向著海上的方向開去了。
扛工們四下散去，很快碼頭又恢復(fù)了往日夜間的寧靜，只聽到江流水聲窸窸的響著。
陸云浩和秦克絕不約而同的緩緩合上各自面前的窗子，將僅有的一點點月光拒之窗外，屋內(nèi)霎時黑的不見五指。
黑暗中，秦克絕突然出了聲，“少爺，你不覺得奇怪嗎？”
“嗯？”，陸云浩的眼睛很快適應(yīng)了這黑暗，房間內(nèi)各物什的輪廓逐漸浮現(xiàn)在他眼前，“什么奇怪？”
秦克絕沒有挪動身子，沉聲說，“十方碼頭與官府素有生意往來，運送軍需物資也是正常的事情，為何要搞的如此神神秘秘的，就算是兵器糧草以次充好至少也要拆開檢視了才能知道，唐齊明如此謹(jǐn)慎難道不可疑嗎？”
“是啊，光明正大的生意做的太過謹(jǐn)慎反而顯得有鬼了，鄧三思死后唐齊明居然破天荒的現(xiàn)身親自監(jiān)督，這難道不是在故意提升他人的疑惑嗎？”，陸云浩心里這樣想著，嘴上說道，
“軍糧和軍需都是立威票號統(tǒng)一購置，由十方碼頭和萬里鏢局共同承運的，一個走陸路一個走水路，也說不定是為了體現(xiàn)自己重視，有朝一日將萬里鏢局的那部分也搶來自己做”
“這更不對勁了”，秦克絕緩緩起身站定，黑暗中陸云浩只能看見他挺直的身軀輪廓，“軍需物資是打仗的必備后勤，豈有分開送的道理？如果兩邊行進速度不一樣，抗倭軍一次只能接到一半的物資，如果此時再有戰(zhàn)斗打響，豈不危險？”
陸云浩挪動腳步走向門口，秦克絕緩緩跟了上來，推開客房門前陸云浩輕輕地說，“黃四已經(jīng)跟萬里鏢局的押送隊去了，等他回來就知道這里面有什么貓膩了”
六月初三
東廠杭州司毫無預(yù)兆的突然造訪了十方碼頭，要求由水路押運一批東西到京師去。
碼頭管事的人只剩下了高潤，他略顯誠惶誠恐的接待了東廠的人，陸云浩見勢急忙回到了次樓的最高層，將也欲出門的張不歸摁回了房間內(nèi)。
輕輕掀起一扇窗子，碼頭廣場盡收眼底，陸云浩盯著碼頭上的一隊官差打扮的人，為首的看起來像是東廠杭州司掌印太監(jiān)下的一個頭目。
他說話是太監(jiān)的一貫語調(diào)，聲音尖利而不男不女，此時正頤指氣使的對著面前俯身拱手的高潤指指點點。碼頭上的扛工自然知道這聲音是什么人才能發(fā)出的，此時都噤若寒蟬，完全沒有了茶余飯后湊在一起說起東廠太監(jiān)時嘲笑其沒有根的肆意。
“陸兄，我們會不會是暴露了”，張不歸聲音有些虛。
陸云浩微微點頭，“按最壞打算想，那晚李八一被抓了活口，供出了我們，身份自然是暴露，按照最好的想，李八一被當(dāng)場殺死，你我逃脫，但要想知道李八一的身份不是什么難事，我們還是一個暴露，所以不管怎么想，從不登門的東廠此時出現(xiàn)，和我們定有關(guān)系”
張不歸的恐懼順著心口在全身蔓延開來，一股麻木感迅速占領(lǐng)了他的四肢，脈搏都變的凌亂的起起伏伏，“那……怎么辦？”
陸云浩卻好像毫不擔(dān)心，“你看，他們來是打著生意的旗號，不是抓人，說明他們也沒有確鑿的證據(jù)，此番前來只怕是來探聽的，只要我們不暴露，問題就不大”
約莫兩顆刻鐘，一只小船從海上的方向而來開進碼頭，馬三慌慌張張的從船上跳下來，三步并作兩步的來到東廠人面前，賠上一臉順從的笑容，彎腰拱手自我介紹，
“小人馬三，碼頭總事，請問大人您怎么稱呼？”
為首的太監(jiān)趾高氣昂，不屑的用鼻孔看了馬三一眼，輕哼道，“東廠杭州司役長錢二寶”
馬三緩慢行禮，“錢役長，久仰久仰，還請到碼頭主樓二樓品茶歇息，我們馬上為您裝好貨物開出漕牌”
張不歸在次樓的屋頂聽的直皺眉，“陸兄，這役長是干什么的？”
陸云浩全神貫注的盯著錢二寶搖頭扭腚的隨著馬三的引路到對面主樓二樓去了，下意識的就脫口而出，“京師東廠下屬三司，偵查司監(jiān)守司探眼司，一司之主稱為役長，東廠各地分司為京師東廠下屬，都只有一個役長，可以視為各地各司僅次于掌印太監(jiān)下的二號人物”
張不歸好像懂了似的點點頭，但猛然意識到有點奇怪，“誒？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
陸云浩心里一驚，但很快鎮(zhèn)定下來，“我家鄉(xiāng)薊州離京師很近，附近的村落有不少男子走投無路都凈身進了宮，有的就進了東廠，四處抓人行動好不威風(fēng)，這成了部分村落的光榮，天天大肆宣揚，自然也知道這官職的大小”
張不歸噗嗤笑出了聲，“真是窮出來的，挨了一刀沒了根還成了家鄉(xiāng)的驕傲”
陸云浩陪著一起笑著，心里卻在打鼓道好險。
錢二寶走上了對面二樓，二樓有個露臺，此時已經(jīng)備好了涼棚搖椅和上好的茶水，錢二寶毫不客氣的坐上去搖搖晃晃，端起茶碗細(xì)細(xì)抿著。
馬三侍候在一旁，時不時裝裝樣子的對著樓下搬貨的扛工大吼“搞快點！眼瞎了？這么慢是不想吃午飯了嗎？”
錢二寶坐在那，眼睛可不老實，滴溜溜的環(huán)視整個碼頭，那行為不像是好奇，像是在刻意的探查地形。
一個賬房滿頭大汗的急奔上樓，顫顫巍巍的用雙手捧上一個紅色的小牌牌，
“三爺，漕牌在此，已經(jīng)開好了”
陸云浩隔得遠(yuǎn)，看不清他手中的小牌子，疑惑的問張不歸，“那是什么？”
張不歸笑答，“碼頭給一般的商賈運送貨物只要開出漕票作為留底就可以了，但是官府的東西或者大戶們極其貴重的物品運送需要開出漕牌，待物品運送到地，由收貨人開出接收物品點收完畢以及無損傷的書面信，我們碼頭拿到帶回的書面信以此去換回客人手中的漕牌，以證明貨物已經(jīng)安全的按照要求送到”
“原來如此，原來這漕運還這么麻煩”
張不歸輕笑，“你以為呢，這碼頭面上風(fēng)光，早年間可沒少出事，覆船、強盜打劫、物品缺失比比皆是，就因為這個唐爺開始實行漕牌制，才挽回了一撥老主顧的信任，不然這碼頭只怕是早就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