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愛情，也成了姬家女人生命里最不重要，也最不應(yīng)該重要的東西，而今天，晏夕來拜訪我，說了一些事，我想著，該是和阿梵說一些事情的時刻到了。”
風(fēng)兒吹起姬霜的發(fā)絲，翩翩月色中如脫塵仙子，美得讓人忘了呼吸，姬霜淡淡地凝視姬梵的眼睛，在那一片干凈純潔的眼色中看到了淺淺的憂郁，她仿佛不忍拔開那一片如雛菊般純真的眸光，輕輕地移開目光，低聲說：“阿梵，姬家如今因為你我，聲勢已經(jīng)如日中天，隱升至五姓之首，人人都在觀望巴結(jié)討好，無數(shù)簪纓世家鐘鼎之氏皆向姬家俯首稱臣愿駙其右，因為所有人，都看好未來姬家會出現(xiàn)……”下面那個詞，姬霜卻說不下去，面色泛起青色陰霾，似乎覺得有些惡心……
她停了很久，才慢慢地繼續(xù)說道：“可我們姬家，己是五姓之中最烈火烹油風(fēng)光無限，卻也是最危若累卵強弩之末了……姬家的身勢越是在漲，且漲無可漲，越是被暗處之人視為獵臠，伺機啃噬……”
姬梵聽了，神情卻是沒有驚訝，她從前世的經(jīng)歷就知道，姬家，必然五姓之中第一個從高峰跌至谷底，從此一蹶不振無力翻身的累世名家，殷朝，也因為“五姓之殤”國力大跌，慢慢走向衰敗，從此成為了他國兵戒相向的獵物。
姬霜則是有些驚訝姬梵的淡定與處之泰然，她停下來思考了一下，眼底慢慢升起一層悵然，卻是什么也沒有說地繼續(xù)說道：“晏夕來我宜山院，臨別時，我贈了他一句話，這句話，將成為姬家之于晏家的無上之禮，這……也是我送給阿梵的禮物?！奔肫痍滔β犕赀@句話后，深深地向她行了一個大禮，神情肅晏而恭敬。
“什么？”姬梵有些聽不明白。
姬霜的聲音變得有些飄渺，甚至有某種不可明述的神秘力量充斥其中：“……一年之內(nèi)，陳國來侵，五年之內(nèi)，殷國必亂……”
“呯啷——”姬梵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碎成幾片，發(fā)出極為刺耳的聲響，此時吹在姬梵身上的風(fēng)仿佛冷得刺透了她的骨頭，她的心臟呯咚咚地強烈跳動著，腦子嗡嗡一片——姬霜如有神測，居然將前世殷朝的歷史軌跡提前把握透徹……
她，她居然準(zhǔn)確預(yù)測到了將要發(fā)生的事……僅僅只是在閨閣之中，便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可以相像，若姬霜不是女兒身，而是男兒，或者說，她要是再心狠一點，絕對可以將姬家?guī)ьI(lǐng)到何處高不可攀的榮光之處，也正如晏夕之父所說，姬霜可惜是個女兒之身，她若能于朝堂為臣，必是肱股權(quán)臣。
姬霜看著姬梵賅然蒼白的臉，像是怕嚇壞她一般，用很輕地音量說：“阿梵，你可知我為什么要告訴晏夕這句話？要知道第一個聽到我這句話的人甚至不是姬家之人，反而是晏氏呢？”
姬梵的頭搖得像是拔浪鼓一般，她的頭暈脹一片，完全無法思考姬霜的問題，只是感覺心臟劇烈的跳動著，接著她耳里聽到了姬霜的聲音：“因為姬家無人。”
這一聲，如雷震雙耳，轟然巨響。
“亂世將襲，姬家人才斷裂，朝堂之上無力挽狂瀾之士，宮廷之內(nèi)無深寵帝心之能，軍隊之中無定礫山河之將，姬家，空有光華鮮麗的外殼，內(nèi)里其實已經(jīng)腐朽千瘡，哪怕就是提前知道十年之中世間運勢，也只能坐等頹勢且無力掙扎了?！?p> 姬梵隔了好久也說不出話來，心里不知翻騰著什么想法，很多久才輕輕地說：“姐姐……是想和晏氏結(jié)盟嗎？”
姬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頹喪地笑了笑，低頭良久，才說出一句話：“阿梵，朝堂之中永遠不會只有站立在你對面的敵人，政權(quán)的斗爭永遠是多方面的，可以說，政治的斗爭便是除了你自己，誰也不會是你的盟友，誰都可能是你的敵人，甚至于，除了自己，你誰也不能去相信，盟友，那只是一種言語的修飾，含著另一層的意思：我只是可能暫時不會動你。晏氏做為千年氏族，有其風(fēng)骨與深度，朝堂軍政，皆有其不凡之處，但想與之結(jié)盟……”
姬霜苦笑，良久，才說出了一句：“我們還不配。姬家，無人，無智，無德……”
三個詞語一句句地打在姬梵的心臟，她聽到這些話仿佛聽到了來自未來的聲音，那某一清晨，有人笑談姬氏時，也是說了這么一句話：“姬家百年余風(fēng)，不過似檐前老犬，風(fēng)暖而現(xiàn)風(fēng)寒而隱耳。”
“霜姐姐，你……也沒有辦法嗎？”姬梵伸出顫巍巍的手，去扶住漆黑的幾桌之角，手指如玉卻是深深地用力……
姬霜臉孔滑過一片茫然，望著窗外沉默良久才輕輕地搖搖頭，說：“阿梵，我大概是累了，撐不下再多……送于晏氏的話，只是希望將來姬家形勢寒峻之時，望晏氏能看看在往日的情誼，可為姬氏保留一絲生路……”
“霜姐姐……”聽了這話的姬梵不知怎的，淚就這么地流了下來，當(dāng)姬霜說出“太累”兩個字時，她感覺姬霜身體里的魂魄都在飄遠，好像某一刻，她不再屬于這個世界，她的靈魂，她的思想，都在慢慢地抽離，逃脫這個丑惡不堪，讓人作惡的時空……
盛世之下，煙火囂天亂世爭雄，萬民涂炭，貴族奢昏，姬霜如此鮮亮而慈悲的靈魂，生生在這個陰惡的世界被百般消磨，成了傾世之煙，飄飄欲離……
姬霜笑笑，這一刻一切哀愁都仿佛消失了，一如她平日里的云淡風(fēng)輕，她說：“我很是放心不下你，于是就著晏夕來到，于他說了一些話，我想著，你的將來，大概是會有美好無憂出現(xiàn)的……”
姬梵愣住，不了解姬霜話里的意思，姬霜也沒有多做解釋，只是道：“阿梵，雖是亂世將至，但我們也不需惶惶不可終日，要知道，春花秋月最是怡人，不可因為冬日之冷，忽略了春風(fēng)的和暖，來日，黑暗來臨之時，我們才不憾今生未賞過風(fēng)月……”手輕輕撫過姬梵的頭顱，很是慈愛地說：“別怕，阿梵，你如此善良純潔，老天不會欺待于你的?！?p> 姬梵在姬霜溫柔的目光下笑了，卻是笑得比哭還難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