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之幽微微斂目，她從顧寧知的站姿和下意識的動作里，已經(jīng)能大致的猜出他在京城里是做什么的了。
手掌上有薄薄的繭子，方才握劍的動作并不嫻熟，姿勢更像是在握刀。這次會換成佩劍，也不過是掩人耳目。身形挺拔筆直，眉眼里有藏不住的戾氣，所以她敢肯定顧寧知是個嗜血的習武之人。
站在顧寧知身后的那幾位，神情淡漠似乎習慣了顧寧知的無理取鬧和顧寧知當人命如螻蟻。
京城里的這些貴人們，向來自視甚高。
若她沒有看錯，顧寧知的腰間佩戴的黑玉玉佩，乃是大楚皇家的貼身侍衛(wèi)才會有的東西。
顧寧知——應該是禁衛(wèi)軍的人。
“你簡直膽大。”唐耀的確是生氣了，可在看到伊之幽露出笑容后，卻又無可奈何，“那些人不是我們能招惹的，往后你看到了他們，你必須要躲的遠遠的?！?p> 以卵擊石，不是明智之舉。
伊之幽點頭，沒有反駁唐耀的話語。
她雖然覺得活著挺累，卻也沒有想過自尋死路。
顧寧知表面上是禁衛(wèi)軍的人，可實際上卻是掌權(quán)者的爪牙。顧寧知會來護送鄭院使經(jīng)過平陽城，絕對不是偶然而是故意為之。
昔日的她，也有這樣一支替自己做事的私軍。這些人早就將殺人當做取樂，絲毫沒有半點人性。
可掌權(quán)者需要這樣鋒利的刀子。
從前的她也不例外。
慈不握兵。
“我知道了。”伊之幽見唐耀一直盯著自己，明白這個固執(zhí)的人想要自己的一個答復，她回答，“下次我再也不這樣亂來了?！?p> 唐耀瞪了她一眼，那雙本就生的銳利的眼眸，此時沾染了不少的怒氣。
她悻悻的跟在唐耀身后，等兩個人走了一段路后，她才喃喃自語，“我這是為你好！”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你是否想過，若你出事了我怎么辦？”唐耀停下腳步，看著身后低著頭的伊之幽。
她的身形生的嬌小，即使現(xiàn)在裹在粗布衣衫內(nèi)，那白皙的膚色在燈火下依舊顯得宛若上好的羊脂玉。
這些日子，因為她女扮男裝的原因，說話時常都要壓低聲音。
瞧著，甚是可憐。
他在唐家多年，因為習慣了親人們之間的薄涼，所以早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做派。可是在面對伊之幽的時候，他總覺得自己控制不住情緒。
“之幽?！碧埔攵咨碜樱⒅林穆曇艟徛矣终J真，“我不喜歡重復自己說的話，也不喜歡說些虛無的東西，這世上的計劃永遠比變化快，而誓言說多了或許也會變成失言?？山袢瘴以僬f一次，即使你我如今還未成親，我心里的妻子也只有你一個。往后無論會發(fā)生什么事情，我都會陪在你身邊?！?p> “你這樣做的確是為了我好，可我畢竟是個七尺男兒，我有責任保護自己的心上人?！碧埔蛔忠痪?，說的無比認真，“我相信你的時候，你也試著相信我，可以嗎？”
他的聲音卑微，似乎在懇求。
伊之幽聞言，有些茫然的抬起頭來，卻和唐耀的視線相接。
她和唐耀相處的時間并不長，可她卻十分了解唐耀的性格，不擅言辭也不喜歡跟人解釋。
可當他再一次真心實意的說這些話的時候，說不動心是假的。
即使她早已習慣了謊言和爾虞我詐。
“我信你的。”伊之幽回答。
唐耀見她這樣回答，卻露出了苦澀的笑容，“是嗎？”
他不再說話，而是站穩(wěn)了身子朝著遠處走去。
伊之幽跟在他的身后，彼此都保持沉默。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直到回到莊子上的時候，伊之幽才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唐耀肯定不相信她的話，連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怎么可能欺瞞的過唐耀？
可有的時候，并非對方拿出真心來，她就必須要接下這顆真心。
感情，總得兩廂情愿。
而且，唐耀也并非拿出了所有的真心，他有太多隱瞞自己的事情。所以，對于這樣的真心，她是拒接的。
這一夜，伊之幽睡的很好，而唐耀卻失眠了。
隨著唐耀一起失眠的，還有顧寧知。
他坐在馬車內(nèi)，在昏暗的光線下?lián)軇哟竽粗干系陌庵?，一雙長眉皺成了一團。
“你說的是真的？”他問跪在自己身前的侍衛(wèi)。
“屬下回副指揮使，是真的?！笔绦l(wèi)回答，“這唐家便是昔日的唐家，所以這唐六少爺能破謝宰相留下的殘局，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p> 顧寧知笑，“可并不是他破的局，是他身邊的書童！”
“這是唐六少爺身邊的書童?！笔绦l(wèi)又說，“應該是唐六少爺告訴他怎么破殘局的吧！”
顧寧知微微斂目，撥動著扳指的手頓了一頓。
唐家？
他自然知道唐家的事情，只是沒想到會在這樣的狀況下遇見。可惜此時的唐家已非昔日的唐家，壓根不需要他多留意。
現(xiàn)在的唐家，不過是一個只知道內(nèi)亂的小破家族而已。
顧寧知開始回憶站在小書童身后的那位少爺，卻怎么也想不起這個小少爺是什么樣子。
不過既然能破開這個棋局，肯定也不是個泛泛之輩。
唐家這一輩也就這么一個有意思的人，若是死在莊子上當真是可惜了。
“初三你過來。”顧寧知壓低了聲音，對著跪在不遠處的侍衛(wèi)，吩咐了一些話。
…………
翌日，平陽城里便開始傳出了花燈會上所發(fā)生的一切。
有人說，“我就知道唐家六少爺不是那種忤逆的人，他可是老爺子親自養(yǎng)大的，怎么會做出泯滅良心的事情？昨兒的事情你們聽說了吧，唐少爺不畏強權(quán)去求那位院使大人來給老爺子扶脈，差點丟了性命呢！”
“我也看見了。”有人附和，“那位院使大人從前可是替陛下扶脈的，心氣比誰都高。若不是唐六少爺一直懇求他，他怎么可能放下身段答應這件事情?！?p> “可不是嗎？我瞧見他一直給這個院使磕頭來著。而且院使大人也答應了替唐老爺子扶脈?！?p> “唐老爺子這次肯定有救了，因為院使大人說老爺子的病情不會加重，除非啊……”那個人壓低了聲音，“除非??！這唐家有人給老爺子下砒霜這樣的劇毒。”
“知人知面不知心?。 ?p> 期間，也有人反駁回去，說唐家六少爺才不是什么好東西，很快便被其他人罵了回去。而且，還有幾個人為這個事情動了手。
總之，在他們的眼里，這唐家六少爺就是被冤枉的，是比誰都可憐的存在。
等這個消息傳到了唐家三爺耳里的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唐家有人想害死老爺子，然后也害死老爺子最信任的唐六少爺。
謠言傳的有模有樣，彷佛他們親眼看見了似的。
“胡說！”唐三爺握著茶盞，低吼道，“是唐耀那個小畜生放出來的消息嗎？他是不是活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