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難不成是怕他拖累了你，所以把他放逐到天涯海角
祖父這話說得挺重，大哥臉上的神情明顯遲疑了，他轉(zhuǎn)過頭去，求救似地看了母親一眼，見她一副完全無動于衷的模樣，也就只好硬著頭皮回答道：“因為我曉得大家都不喜歡我們在課余做太多玩物喪志之事，希望我們把全部的心力都放在課業(yè)之上，所以方才爺爺在問起時，我便有些猶豫了，也在心中暗暗期盼，啟智可以早點回來，那便可以瞞天過海了?！?p> 祖父審?fù)炅舜蟾?，便調(diào)轉(zhuǎn)槍口詢問起我來：“啟智的事有沒有同你說過？”
我早已換上了我所能表現(xiàn)出的最無辜的表情：“二哥的事連爸媽都不曉得，又怎么會告訴我？他一向都把我當(dāng)成小孩子看待呢?！?p> 祖父終于安靜下來，像所有的神探那樣將我和大哥的證供在心中反復(fù)思考了幾回，臉上的神情終于漸漸松弛下來：“只是這樣的話，那也沒什么，小孩子有自己的興趣也是一件好事，說不定將來朱家還能出個大文豪也未可知。大家跟著我等了這么久，菜也都涼了，快吃，快吃吧?！?p> 大哥趁著大家不注意，偷偷遞給我一個如釋重負的表情，我也向他回報了一個微笑。說起來，剛才的那一番對答真是讓我背上冷汗涔涔。
只是一開始，我們真的被父親忽悠了過去。以為他匆匆離開是因為工作，卻不曉得在這背后接踵而至的卻是意想不到的麻煩。
大約十一點鐘的光景，我的美夢被突如其來的聲響驚醒。我握著手電警惕地到了樓下，眼前行色狼狽的人影差一點惹得我驚聲尖叫。幸好借著月色我看清了來人的臉，又在他的示意之下保持了安靜。我沒想到，半天不見，我那個向來意氣風(fēng)發(fā)的二哥卻落魄成了這個樣子。
父親扶著二哥小心翼翼地上了樓，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母親和大哥正在二樓的欄桿前注視著我們。大哥幫著父親把二哥扶到了他的房里，而母親則警惕地關(guān)了門。她用竭力克制卻仍舊十分激動的口吻問道：“再勛，你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啟智，啟智他怎么會變成這副樣子？！”
父親將雙手搭在母親的肩上，語氣柔和卻堅定：“佩佩，你得沉住氣。下面我要告訴你的事，要比你想象的更嚴重?！?p> 母親驚懼地向后退了一步，腳下一個踉蹌，堪堪被父親扶住。她握著父親的手，臉上的神情漸漸平復(fù)下來：“你說吧，我受得住。”
父親的神色也沒比母親好多少，只聽到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啟智不曉得從那里聽到那一套”他說著用手寫了一個“共”字“這幾天就和幾個同學(xué)暗地里搞出了許多的傳單，聽說還準備好了演講稿，等到一開學(xué)就要在學(xué)生里掀起新一輪的示威。只是他卻沒想過，這種千鈞一發(fā)的時候，他們背后做的這些多小動作，怎么可能躲得了中統(tǒng)和軍統(tǒng)的眼線。這一回，要不是局長幫忙，先找了一幫流氓尋了個借口把他們的那個雜志社給搗了，要不然不管落在哪一派的手里，絕不會像現(xiàn)在那么好過。這一路上我已經(jīng)想好了，學(xué)校是不能讓他去了，待在上海這個孩子也不會乖乖收手，還是趁早把他送到國外去才是最穩(wěn)妥的方法?！?p> 母親緊緊地抓著父親的西服，聲音也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你要把他送走？他才這么小，在國外無親無故的，要怎么過日子？”
面對著母親的眼淚，父親卻不像平時那樣輕易妥協(xié)：“這是唯一的辦法，我不想自己的兒子被當(dāng)作是共匪而賠上自己的性命?！?p> 母親沒有再說話，她撫著臉顯然是在哭泣，但卻聽不見一丁點聲響。唯一能夠確定的事實是她瘦弱單薄的肩膀時刻都在無助地顫抖著。過了許久，她終于從崩潰的情緒中緩和過來，她紅著眼眶，語氣卻已經(jīng)近乎鎮(zhèn)定：“那么你打算什么時候把啟智送出去？”
父親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此事宜早已不宜遲，我已經(jīng)托了政府里的朋友，船票一到手，立馬就走。”他的神色語氣那樣冷峻，仿佛說的是一件與自己毫無關(guān)系的事。然而推眼鏡的那一霎那卻瞬間破了功，或許他偽裝出這副模樣，也不過是為了讓母親信服。
母親卻仍舊執(zhí)著于他的措辭：“很快，很快是多快，一個禮拜還是一個月？”
父親道：“三天?！?p> 從見到二哥的那一刻開始，母親的情緒像是坐上了升降機，不停地起起伏伏，如今更是激動地難以自己：“三天？這么短的時間連整理行李都不夠?！?p> 父親威嚴起來的樣子不知道為何能夠看到好些祖父的影子：“他是去避難的又不是去享福，要帶多少行李？到了美國什么東西買不到，他必須學(xué)會用自己的雙手去創(chuàng)造自己的人生，不可能這一輩子都讓你替他打點好?！?p> 母親又道：“那你總該告訴我要把啟智送到哪里去，從頭到尾你連提都沒提，難不成真的是怕他拖累了你，所以把他放逐到天涯海角從此就當(dāng)沒有這個兒子？”
父親和母親的口仗漸漸往互相傷害的道路上逼近，兩個人的情緒其實都已經(jīng)到了極限，說出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沒能經(jīng)過大腦的嚴密核算，只是為了逞一時的口舌之快。
大哥率先發(fā)現(xiàn)了這個危險的信號，并且準備身先士卒地去解決眼前的爭端：“媽，爸是為了啟智好才這么做的，要不然他為何要瞞著爺爺，自己一個人跑去找啟智？爸，您也曉得，媽現(xiàn)在的心情有多不好。您就讓讓她，好好同她說話?！?p> 大哥的這番話讓激動的兩個人冷不丁地安靜下來，于是趁勝追擊地說道：“如今的船票和簽證有多搶手，就算是父親的朋友也未必能輕易弄到。所以父親不說也是因為他也不曉得到時候朋友拿到的是英國、美國還是法國的簽證，所以媽，您也不能因此而責(zé)怪爸爸。他做了那么多還要被最親近的人誤解，心里該有有多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