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山位于瓊州以東,此地臨近大海,土地鹽堿不宜耕種,因此方圓百里少有人煙,僅有山民居住。
青陽山南側(cè)有條小河蜿蜒而下,河畔是一村落,以山為名,叫青陽村。
由于這里環(huán)境惡劣,不時有海中妖獸上岸吃人,因此青陽村人丁稀少,始終在十幾戶的規(guī)模。
不過,情況在十年前發(fā)生了變化。
一個邋遢老道帶著一個稚嫩的孩童,從南邊款款而來。這老道士十分熱情,半月光景就與村民打成一片。老道在青陽山頂搭了個茅屋,就這么與那小童住了下來。
說來也奇,自從師徒二人來了之后,海中的妖獸竟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山里人迷信,都覺得是這是老道施展的神通,個個稱其為老神仙。他們還運石壘土,在山上建起一座廟,將這一老一少供奉起來。
自從這廟宇建起來的那一天,村里便又出了一樁怪事——
青陽山頂隔三差五便會有天雷轟下,聲勢驚人。有時甚至能劈碎山上的巨石,把村里人唬個半死。
一些心思靈活的村民還發(fā)現(xiàn),這天雷竟像是掐著日子降下的:每逢初一、十五便要來上一遭,比黃歷還準(zhǔn)!
這件事讓村民們對老道士越發(fā)敬畏起來,供奉也更加勤快了。
“村長,今天是初二,咱們該去上供了!”一個年輕人背著一袋花生,向蹲在村口抽旱煙的村長說道。
“還用你說?昨天中午那道霹靂,差點沒把老子嚇?biāo)?!”村長是個精明的中年漢子,提起昨天的霹靂時,他還有些后怕:昨天他正抱著孩子曬太陽,“喀嚓”一聲驚雷在他頭頂炸響,那動靜就像在耳邊放了個大炮仗,嚇得他險些把孩子都扔了。
村長一邊站起身,一邊小聲地嘟囔道:“這雷越來越邪乎了,大晴天也能打霹靂,真不知老神仙在干啥……三娃子,這個月可是輪到你們家了,糧食備好了嗎?”
“早就備好咧!”三娃子淳樸地笑了笑,說道:“昨天新起的花生,我娘都沒舍得吃,非要我先送給老神仙嘗嘗!”
“嗯,這是應(yīng)該的。去年要不是老神仙出手,你娘可就沒了!救命之恩,怎么報答也不為過。”
“誰說不是呢!真是多虧了老神仙!”三娃點頭稱是,他的母親腿腳不好,臥床多年,身體也越來越衰弱。去年眼看都快不行了,是老神仙出手把她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如今她老人家不僅身體恢復(fù),腿腳也靈活了,村里的人誰見了都說是奇跡!
“走吧,上山去!”村長嗑了嗑手里的煙袋,招呼三娃道。
“好嘞!”三娃子背起花生趕了上去,一邊走一邊對村長說道:“對了!村長,李四和他爹昨天在青陽河里獵到一頭老龜,那龜模樣怪得很,誰都沒見過。他們父子兩個正商量著,準(zhǔn)備送去讓老神仙看看呢!”
“哦?有這種事?神龜出世,這可是大大的吉兆??!”村長立刻來了興趣,抄起窗臺上的煙桿就往山上走,一邊走一邊說道:“走,我們跟著看看去!”
三娃見狀,也趕緊背著一麻袋花生跟了上去。
……
青陽觀建于山頂,是老道士師徒居住的地方。
師徒二人常年在山上清修,很少下山。老道平時也沒什么娛樂活動,閑下來的時候就教教徒弟,養(yǎng)養(yǎng)雞。
這些雞看起來又瘦又呆,卻被村民們奉若神明。
平時沒事的時候,它們一只只沒精打采,當(dāng)初還曾被三娃嘲笑是病雞??扇ツ晗奶?,這些“病雞”突然來了精神,發(fā)瘋似的沖進(jìn)三娃家里。三娃怎么攔都攔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鉆進(jìn)自家院子,在東墻根兒底下又啄又刨,生生從土里刨出一只三尺長的蜈蚣來!
當(dāng)時的場景,三娃到現(xiàn)在還記憶猶新。那條蜈蚣渾身通紅,猙獰無比。在十幾只雞的圍攻下依然兇悍,一連咬死了六只雞,才被雞群活活啄死。
后來,老神仙和他那小徒弟過來,將蜈蚣尸體搗碎,取出部分和著草藥煎了,喂給三娃娘喝。沒想到這藥神效得很,三娃的娘多日水米不進(jìn),眼看就要咽氣。誰知喝了這藥后,當(dāng)天就能說話,沒半個月竟下床走動了!
自那以后,三娃每次見到這些“病雞”都要規(guī)規(guī)矩矩地給它們打躬行禮,再也不敢怠慢。
三娃和村長走了大約一個時辰,便遠(yuǎn)遠(yuǎn)看見青陽觀了。這青陽觀修建的時候,三娃也出了力。材料用的是青陽山隨處可見的石材,雖沒有飛檐走壁,但比起村民們的房子,也算是十足氣派了。
“村長你看,李四和他爹都已經(jīng)到了,咱們趕緊過去瞅瞅!”三娃眼尖,隔著老遠(yuǎn)就看到了李四父子的身影,可著勁兒地催促著,他對那老龜可是好奇得很。
“催什么,我這不正趕著呢么!你這娃怎么就這么急性,一路上催了我十幾次,耳朵都要被你磨出繭子來了!”村長正教訓(xùn)得起勁,忽然撇見青陽觀里走出了一個老道,須發(fā)皆白,衣著邋遢,惹眼得很。他連忙加快腳步,把三娃都甩到后面,一邊走還一邊說道:“三娃你快著點,老神仙出來了!”
三娃郁悶地翻了個白眼,緊了緊背上的花生跟了上去。
村長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去,果然看到了那只老龜。
這老龜有些歲數(shù)了,龜背斑駁,花紋也看不清楚。老道士手中拿著一把刷子,正在清理龜背上的苔蘚。
“咦,村長你看!那烏龜殼兒怎么是奶白色的?看起來倒像塊玉!我長這么大,還從沒見過長成這樣的龜呢?”三娃放下花生,指著龜?shù)谋硽Υ彘L說道。
“你個娃懂啥?這青陽山上稀奇古怪的東西多了去,你樣樣都能見過?別的不說,你們家墻底下藏了那么大的蜈蚣,你小子不也啥都不知道?”村長咂了口煙,一邊覷著老道士的臉色,一邊在心里琢磨:這龜長成這樣,太也奇怪,興許跟那蜈蚣一樣,也是個妖孽!
誰知老道士清理完龜背上的苔蘚,仔細(xì)檢查了一下龜背的紋路,臉上頓時流露出欣喜的表情,連連驚呼起來:“神物,這可是神物啊!”
他一把扔掉手中的刷子,搓著手說道:“想不到,這名不見經(jīng)傳的青陽山里,居然棲有如此神物!我那徒兒總算是有救了……”
“神物”兩字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村長更是好奇,連煙都顧不上抽,說道:“老神仙,你說這龜是神物,能不能給大伙說道說道?”
老道士得意地拈須笑道:“此龜名為玉龜,乃八大名龜之一。龜背成玉白色,紋路如絲,形似玄武。《異物志》記載:此龜每五百歲便遇一劫,每渡一劫便可修成一種神通。今年正是這玉龜?shù)诙味山?,沒想到卻落到了李四的手上!”
“我的親娘唉!照這么說,它活了有一千歲了!”村長咂了咂舌頭,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老神仙,你剛才說這龜每過五百歲便有一種神通。它已經(jīng)一千歲了,該有神通在身呀!怎么那么輕易就被我給捉住了?”李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捉這老龜?shù)臅r候毫不費力,哪有什么神通???
老道士一邊端詳著玉龜,一邊搖頭說道:“天生神物,相互之間必有感應(yīng)。你們?nèi)羰遣恍?,不妨看看我養(yǎng)的司晨!”
“司晨”其實就是老神仙平時養(yǎng)的雞,眾人聞言,連忙四下看去。只見那些雞一只只縮在墻角,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瑟瑟發(fā)抖。
老道士解釋道:“《驅(qū)禽馭獸經(jīng)》有云,’呆若木雞者,驕悍而不畏死’。司晨精神內(nèi)斂,神識暗藏,尋常妖物根本不能撼動。如今它們被嚇成這個樣子,可見這玉龜?shù)膬磪栔?!?p> 三娃回想起這些雞大戰(zhàn)蜈蚣的血腥場面,心里頓時一個激靈。連它們都怕成這樣,這老龜豈不是比那血蜈蚣還要可怕?
想到這,眾人紛紛退后,生怕這老龜發(fā)狠傷人。
老道士見狀搖頭輕笑道:“你們不必?fù)?dān)心。這玉龜正在應(yīng)劫,一身神通百不存一,沒有三五年光景是無法恢復(fù)的。否則,李四豈能捉得了它?”
聽了老道士的解釋,眾人這才放下心來,不過面對玉龜時仍是小心翼翼。
村長是個心思活絡(luò)的人,聽說這老龜是神物,他頓時就起了心思。他在青陽觀的門旁磕了磕煙袋,意味深長地說道:“老神仙,既然這玉龜是神物而不是妖物,那它肯定能給人帶來天大的好處。這么好的東西,您說得賣多少錢?”
老道士聽出了村長的弦外之音,忍不住搖頭輕笑起來。
若是十年前,老道士根本不會與這些村民廢話,直接就出手拿下了。在修真界,天材地寶向來能者居之,這些山民能奈他何?
然而,數(shù)年前的那次大劫,令他摒棄貪欲,毅然離開了修真界,來到這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村莊里生活。而他的性格也在與這些凡人相處的過程中變得越來越溫和,再也生不出恃強(qiáng)凌弱的念頭了。
不過,沒有恃強(qiáng)凌弱的念頭,并不意味著他就會放棄這只玉龜,畢竟這關(guān)系到徒兒的性命。
老道士嘆了口氣,道:“村長是個聰明人,不過,如果你想用這玉龜來換錢,那可就打錯算盤了!”
他揮一揮手,指著山下的青陽村,對村長說道:“這玉龜落入凡人手里,非但無用,反而有害。而且時日越久,害處越大,嚴(yán)重者甚至有性命之憂?!懂愇镏尽酚涊d,「得龜而不得法,延禍入門也」,說的就是凡人獲得玉龜,有害無益。相反,若是它落入修士的手里,則有莫大的用處。別的不說,若以這玉龜為陣眼,在青陽山擺一個風(fēng)水局,便可保青陽村三百年不受妖獸騷擾。若是在布陣之時用些仙家手段,令這青陽山風(fēng)調(diào)雨順也是尋常之事,不足道哉!”
什么!
所有人都震驚了,這龜竟有這么大的本事?
三百年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啊!這可是青陽村所有村民都夢寐以求的事!
別看青陽山表面上郁郁蔥蔥,可山民們心里清楚,能種莊稼的地根本就沒有多少。否則,村民們也不會冒險出去狩獵采集了。
要知道,這青陽山妖獸橫行,年年都有妖獸傷人之事發(fā)生?,F(xiàn)在還算好的,早些年老神仙師徒?jīng)]來的時候,有些妖獸甚至?xí)酱遄永锍匀?,那種心驚膽戰(zhàn)的日子,回想起來真是慘不忍睹。
如果真能讓青陽村三百年五谷豐登,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值??!
村長兩眼放光,一把抓住老道士衣襟,也不嫌油膩,激動地問道:“老神仙您會……會布風(fēng)水局嗎?”
老道士心頭暗笑,嘴里卻嘆息一聲,說道:“可惜啊,貧道并未精研風(fēng)水陣法之學(xué)……”
“唉……”
剛剛?cè)计鸬南M查g破滅,這比沒有希望更讓人難受,三娃忍不住嘆息起來。
難道這就是天意嗎?
村長可不是省油的燈,他一直在關(guān)注著老神仙的臉色,見他嘴角流露出一絲微笑,頗有一股得意的樣子,村長心里頓時便活泛起來。
他連忙抓住老道士的衣袖,說道:“青陽村的未來都寄托在老神仙身上。請老神仙指教?。〔还芨冻鍪裁创鷥r,我們青陽村都愿意!”
老道士伸手扶起村長,說道:“貧道剛才已經(jīng)說過了,風(fēng)水陣法之學(xué),非我所長。不過,小徒自小就對陣法之道感興趣,而且天資聰穎,進(jìn)境極快。這些年來,他日夜苦修,陣法方面的造詣遠(yuǎn)勝于我……”
“那還等什么,我立刻去請他!”三娃與老道士的徒弟關(guān)系最好,不等老神仙把話說完,他就要進(jìn)去找人。
“且慢!”老道士連忙叫住三娃,面露難色,說道:“有一樁難處……”
“有什么難處?哎呀,老神仙你就別再吞吞吐吐的了,有什么話一氣兒說完行不?”三娃實在是急了,忍不住埋怨起來。
“呵呵,三娃,你不要著急,貧道這不正要說嘛!”老道士仍是不緊不慢,說道:“小徒自幼年遭劫,體質(zhì)特異為天地所不容。每逢初一、十五都會遭受雷劫,若挺不過去,便會灰飛煙滅!”
“什么?!”
村民們又一次震驚了:原來青陽山每月初一、十五打雷,都是在劈你徒弟?
“老神仙,你說那玉龜是神物,也不過千年挨一次天劫。你徒弟半個月就要劈一次,那他不是比玉龜還猛?”
老道士嘆了口氣,悠悠地說道:“這得從十五年前說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