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家里條件好一些,也許就不會出現什么叫人難過的事情了。
這樣想著,劉愛華倒是沒有停下吃飯,三口兩口就把一個窩頭給吃光了。
看她吃得狼吞虎咽的,王桂香說:
“去鍋里把剩下的那半個窩頭吃了吧,下午給狗剩兒煮了個雞蛋,他吃不下了?!?p> 劉愛華無語。
這個王桂香,連百年一遇地體貼一回女兒,也要把話說得這么刺心嗎?
什么叫“下午給狗剩兒煮了個雞蛋,他吃不下了”?
就不能說一句:“去鍋里把剩下的那半個窩頭吃了吧,知道你跑了一下午,一定餓狠了,專門給你留的?!?p> 說句暖人心窩子的話有那么難嗎?
讓你自己的親生女兒開心一次,會掉塊肉嗎?
劉愛華搖搖頭,去鍋里拿出那半個窩頭,大口地吃下肚,呼嚕呼嚕地喝光一大碗菜粥。
她不會為王桂香的話生氣。
要生氣也該是王桂香的親生女兒生氣。
她可是范美娟的女兒,是被人揍在手心里百般疼愛長大的。
在寵愛中長大的女孩子別的方面不敢說,自信是一定有的。
她怎么可能會因為王桂香如此輕視女兒,就自慚形穢呢?
只是劉愛景是怎樣的心理,就不好說了。
劉愛華注意到,劉愛景已經不在家里了。
她這時才又記起路上陳小霞跟她說過的話。
不過,劉愛華現在可沒心思多琢磨劉愛景。
她最關心的是她的吃飯。
民以食為天。
古人誠不欺我。
在解決吃飯問題之前,劉愛華對別的事情總缺少足夠的興趣。
她今天晚上根本沒有吃飽,更談不上吃好。
況且今天午飯時為她沒吃窩頭,還差點引發(fā)一場戰(zhàn)爭。
劉愛華想了想,仰頭對王桂香說:
“媽,山下的草都被人割光了。我得往遠處跑跑,才能割多點兒草。我想明天早上多帶個窩頭上山,中午就不回家吃飯了,省得來回跑,耽誤時間。”
“行啊,那你中午就不用回來了?!蓖豕鹣悴患铀妓鞯卮鸬馈?p> “可不敢,愛華,”正在一邊埋頭編草筐的劉愛中抬起了頭,鄭重地說:
“你就在山下面割草吧,一天能割夠半個工分就可以了。
你往遠處跑,太不安全了。山上有狼,前年不是還有人上山讓狼給咬了?
工分要慢慢掙,你整天光想著多掙工分,你就沒想著你自己的安全?
上回你要掙全工分,累暈到地里。吃這虧你還不長心?
你要是再有個好歹,那可不是幾個工分能到頭的。”
劉愛中的話,王桂香一開始還不以為然。
聽到后來,不由緊張起來,尤其想到前幾天二閨女差點要去醫(yī)療點,不由更加恐懼。
王桂香急忙接話說道:
“你哥說的對,聽你哥的。你可別再逞能,偷不著雞反蝕把米。咱家可沒錢送你去啥醫(yī)療點哩縣醫(yī)院哩?!?p> 劉愛華扶額。
她已經不愿再思考王桂香到底是不是原主親媽這一問題了。
就是對著個親戚,王桂香這般說話也過于冰冷無情了。
不過,對哥哥劉愛中,劉愛華還是滿心感激。她能感覺到劉愛中是真心為她擔憂。
“愛華,”不遠處吧嗒著旱煙袋的劉鐵強開口了:
“你不用太要強,太死受。工分慢慢掙吧,別人家能過,咱家也能過?!?p> 劉愛華心中感到了溫暖。
這個便宜爹倒是真有一副好心腸。
王桂香忽然憤憤地說道:
“別人家能過,別人家當然能過。我要是跟別人一樣,兒子都好好的,我也不發(fā)愁。咱家的情況能跟人家一樣?咱家這是啥情況?別人都抱上孫子了,我呢?我……”
王桂香忽然說不下去了,掀起衣襟,捂住臉。
她哭了。
劉愛華驚呆了。
一向強悍的王桂香哭了。
她頭一回見到這景象。
劉愛中早在王桂香開口說話的時候,就羞慚地低下了頭,像是在懺悔一般一動不動。
劉鐵強猛吸旱煙袋,旱煙鍋子上的紅光一閃一閃。
就連三個小的,也都收了聲兒。
只有王桂香無聲的啜泣。
氣氛壓抑。
劉愛華悄悄地起身去火房收拾鍋碗。
原來,王桂香的壓力是來自于劉愛中的殘疾。
在農村,一切重體力活都是要靠男人的。
一個男人殘疾了,這個家的天就塌了。
這個男人如果在婚前就已經殘疾,那還有誰家的姑娘愿意嫁給他呢?
劉愛中極有可能打一輩子光棍。
在農村,一個家里沒有男丁是要被全村人恥笑的。
而劉愛中,已經不能被看作一個真正的男丁。
所以王桂香才會格外期盼一個兒子。
所以大妹小妹才會被取名愛弟愛換。
所以狗剩兒才會被慣成那個樣子。
劉愛華忙碌著手里的活兒,心里也感到沉重。
尤其想到一向關心自己的哥哥劉愛中的命運,心里就不是滋味。
這時劉愛華也有幾分明白原主為何要那樣潑了命地去多干活,多掙工分。
這個家,愁人。
夜里,在兩個妹妹的鼾聲中,劉愛華一邊悄悄進行著護膚美容的大事業(yè),一邊想著白天的事。
不行,她還得想辦法,再往山的遠處走一走。
不走遠的話,那些紅薯苗種到哪里都是白種,還不早被人當豬草割光了。
就算能長大,能結出紅薯,也早就被人給挖走了。
一心盤算著紅薯苗的歸宿,劉愛華這天夜里還是頭一回,都沒來得及想爸媽,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劉鐵強和王桂香端著劉愛華做好的飯正吃著,劉愛華走上前,低聲對劉鐵強說:
“爹,我想過了,以后我頭天晚上把窩頭多做兩個,早上帶上早點走,吃罷晌午飯就能趕回來,這樣安全些,也不用您跟我媽擔心?!?p> 劉鐵強和王桂香都沒有說話,繼續(xù)吃飯。
“我不會往深山里去的,前年那人是走到深山老里頭去了。這大白天的,那些狼啊啥的也不敢從深山里跑出來,再說咱村里還有民兵隊呢,不會有事的。”
正在吃飯的兩個人依然沒有說話。
吃完了飯,劉鐵強抹一把嘴,眼神復雜地看向劉愛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