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星辰點點。
偶有一聲蟲鳴,點綴著寂寥的夜晚。
驀地。
冷清的荒野,刮來一陣無名之風,四周密林登時獵獵作響。
也許月色和荒野并不知道,這里將會有兩位當世無雙的劍客,要一較高低。
即使這二人都沒有至死方休的決心,但無礙一場江湖罕有的巔峰之戰(zhàn)。
“你是余青州?”
月下,魘面刺客身披一襲月光問道。
“我是?!?p> 夜下,余青州卻掩身在黑暗中回道。
“你怎么尋來此處。”魘面刺客問道。
“跟著她而來?!庇嗲嘀菘聪蜃约旱膶殑Α?p> “劍氣!”魘面刺客啞然失笑。
真正的劍客,厲害的不在于他的劍,而在于他的念,人劍合一,摘葉飛花亦可殺人于無形,此之關鍵,便在于劍客的劍氣。
每一位劍客的劍氣,就相當于他體內(nèi)的魂,皆是獨一無二,也往往只有頂尖的劍客才能捕捉到他人的劍氣,對人對己,這都是必備的特質(zhì),倘若不具備,對敵之時便猶如裸身于冰雪,為俎上魚肉。
但余青州卻太過可怕,倘若一位劍客對于劍氣的敏感,強烈到可以千里尋人,那劍氣就不再是屬于他個人的劍氣,那便屬于這片天地,而他的精氣神,甚至于他的魂靈也許早已與這片寰宇渾然一體。
這一點,即使魘面刺客也自問嘆服。
忽然。
魘面刺客沒由來的狂笑起來,似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情。
“你笑什么?”余青州不解,看向正朗聲放笑地魘面刺客。
“難道不好笑嘛?”魘面刺客反問。
“你的面具確實好笑?!庇嗲嘀萋晕⑼nD了片刻,回道。
“那你希望我摘了它嘛?”魘面刺客再次反問。
“不希望。”余青州這一次回答的很干脆。
“為什么?”魘面刺客不解。
“我只想完成二十年前,未完成的心愿?!庇嗲嘀莼氐馈?p> “二十年前?你指的是那次華山論劍?”魘面刺客忽然記起,二十年前,余青州聞名天下的那一戰(zhàn),亦是他奠定天下第一劍的一戰(zhàn),就是在華山之巔。
“沒錯。”余青州言簡意賅。
“華山論劍你既已奪魁,何來心愿?”魘面刺客不明白,難道這世上還有比天下第一,更令人心馳神往的目標?
“奪魁?一幫烏合之眾,過場而已?!庇嗲嘀堇湫Α?p> “哦?天下第一都不是你的心愿,那你又有何所圖?”魘面刺客問道。
“你!”余青州的眼眸忽然炙熱,凝視著魘面刺客。
“我?”魘面刺客似乎不明所以。
“劍神小筑。”余青州又說了四個字。
“你認為我是沐春風?”魘面刺客的語氣有些玩味。
“我想不出其他人?!庇嗲嘀輿]有否認。
“那我們難免一戰(zhàn)?!濒|面刺客沒有承認,但是他的眼眸忽得閃過一絲期待。
“我已經(jīng)在這兒了?!庇嗲嘀莸囊馑己唵蚊髁?,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準備拔劍。
“不行?!濒|面刺客搖頭。
“不行?”余青州也搖頭。
“對。”魘面刺客點頭。
“為什么不行?”余青州依舊搖頭。
“因為你現(xiàn)在心中有惑,困惑的劍雖然未必不是最快的劍,但最快的劍一定是不惑的,所以現(xiàn)在不行?!濒|面刺客回道。
“我確實有惑。”余青州點頭承認。
“而且其惑有三?!濒|面刺客回道。
“哪三件?”余青州有些興奮的故意反問,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遇到如此旗鼓相當?shù)膶κ?,他實在有些舍不得殺了魘面刺客,因為這人真的很有意思。
“其一,你不明白,我為什么要救出柳詩詩和那個孩子?!濒|面刺客娓娓道來。
“確實,救他們沒有意義?!庇嗲嘀葙澩馈?p> “錯,很有意義。”魘面刺客卻矢口否認。
“什么意義?”余青州不解。
“你!”魘面刺客看向余青州。
“我?”余青州有些迷茫。
“沒錯,為了引你出來。”魘面刺客道出原因。
“有意思,那你為什么要引我出來?!庇嗲嘀菀查_始笑了,因為魘面刺客越來越讓他好奇。
“因為只有你不在半衣山莊,你的下人們才會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魘面刺客回道。
“比如劉大富?”余青州想到了慘死在魘面刺客劍下的管家。
“沒錯?!濒|面刺客點頭。
“他并不是一個貪財?shù)娜?。?p> 余青州認為魘面刺客開始是想通過錢財收買的劉大富,因為第一個被殺之人就是通寶錢莊的掌柜李富貴。
殺人越貨,本就是江湖人的家常便飯。
“所以他貪色?!濒|面刺客給出了答案。
“人總要有些嗜好。”余青州似乎并不引以為恥,人食五谷雜糧,本就會有七情六欲。
“所以我給他找了個姘頭?!濒|面刺客繼續(xù)說道。
“怡紅院的翠蓮?”余青州想到了魘面刺客劍下的第二個亡魂。
“沒錯?!濒|面刺客眼露欣賞之色,余青州的思維實在有些可怕,任何蛛絲馬跡,即使未曾親臨亦能如此清晰。
“所以你通過桃色交易,讓劉大富與你相助,幫你放出柳詩詩和那個孩子,再借假扮于我,約出劉大富殺人滅口,是嘛?”余青州說道。
“沒錯?!濒|面刺客點頭。
“你如此煞費苦心的救走他們,他們身上一定有對你很重要的物件,比如八索?”余青州想到了唯一一件柳詩詩可能盜走的寶物,也是眾多他能夠留心的收藏,因為普通的物件,可并不值得魘面刺客如此大費周章。
“沒錯?!濒|面刺客承認。
“所以你在得到八索后,殺了柳詩詩滅口?!庇嗲嘀輪柕馈?p> “并不是?!濒|面刺客笑著搖頭。
“并不是?”余青州重復魘面刺客的話語。
“我殺她,只因為她太多愁善感,這個世道,本就不適合太多情感的人生存。”魘面刺客徐徐說著,似乎殺人對他而言就和吃飯喝酒般稀松平常,隨便一個理由,便可奪取他人性命。
“確實?!庇嗲嘀菥尤皇终J同魘面刺客這般荒謬的論調(diào)。
接著余青州又開口道:“你要八索做什么?”
余青州迷惑不解,他得到過八索之一的“乾”本,也曾研究過這本書,除了通篇晦澀難懂的周易之學,并無其他,即便他聽說過八索的傳說,但畢竟只是口口相傳之言,虛無縹緲,作為一位劍客,精力應在劍上,這種坊間故事余青州權當是市井流言,一笑置之罷了。
“這是你第二個疑惑?!濒|面刺客開口回道。
“是的?!庇嗲嘀蔹c頭。
“為了復唐。”魘面刺客回道。
“復唐?你是大唐后裔?”余青州的語氣有些怪誕,他從未想到過,一個勢單力薄的江湖人居然會擁有家國情懷,而且還是如此宏大,且又困難重重的理想。
“不,我是沙駝人?!濒|面刺客笑道。
“沙駝人?還想復唐?有點意思。”余青州越來越舍不得殺了面前的魘面刺客,因為他充滿著謎團,也確實是位值得他出劍的對手。
“更有意思的是,這個愿望很快就要實現(xiàn)了?!濒|面刺客忽然一笑,顯得非常興奮。
“八索的傳說是真的?”余青州側目挑眉。
“千真萬確?!濒|面刺客毫無避諱的說著,何心竹和幽蘭也完全沒有阻止,不但是因為余青州對于財富本就興趣缺缺,這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事情,更因為何心竹和幽蘭二人與余青州之間實力的鴻溝,讓得他們唯有冷眼觀望。
“有意思?!庇嗲嘀葑旖巧蠐P。
“你難道不緊張?”魘面刺客問道。
“我并非梁國子民,且我也并不憂國憂民?!庇嗲嘀莸脑捳Z很是無情,絲毫沒有護國佑民之心。
“你確實是余青州?!比绱死溲?,魘面刺客再難在江湖上尋覓其二。
“我本就是?!庇嗲嘀輸S地有聲。
“你的第三個疑惑,也是最重要的困惑……”魘面刺客點頭,將話題引向重點。
“你為什么放棄劍神小筑!”余青州未等魘面刺客開口,自己迫不及待的說出第三個困惑。
“我可沒有放棄?!濒|面刺客回道。
“你怎么沒有放棄?”余青州質(zhì)問,似乎劍神小筑對于他是一個尤為重要的地方。
“劍神小筑還在那兒,也依然有守護它的人,并不是誰放棄了它,而是它早已不適應這片江湖了。”魘面刺客的語氣頗為低沉,語境卻極為超然。
“你就這么灑脫?”余青州疑惑。
“不灑脫的人,便使不出灑脫的劍法?!濒|面刺客回道。
“我不惑了?!?p> 余青州沒有辯駁,因為魘面刺客說的確實在理,也沒有必要爭論,他感到一陣舒暢,眼神變得平靜了許多。
“時間也不早了?!?p> 魘面刺客抬頭看向明月,緩緩的將面具拿下,露出面容。
銀白色的長發(fā)伴著月光,如瀑般飛流直下,蒼老的面孔上布滿歲月的痕跡,臉廓棱角分明,劍眉上揚,眼神冷峻剛毅,毫無情感的看向余青州。
“你是沐春風?!庇嗲嘀菰俅未_定。
但這一次魘面刺客依舊沒有承認。
余青州也沒有追問,因為他手中的劍已經(jīng)緩緩出鞘。
那是一把江湖人津津樂道的神兵利刃,劍的形式很特別,劍身三棱,通體玄色,暗無光芒,長三尺三,寒氣疹人毛發(fā)。
魘面刺客幾乎同時,拔出了自己的長劍,那是一把幾乎沒有多少江湖人見過的兵刃,劍鋒劃過,月光直接一分為二,如此神劍,怕是亙古無一。
余青州凝視著魘面刺客手中長劍,良久不言,他的雙目驟然一深,嘴角冷漠的抿著,一陣狂熱登時席卷全身,霎時間,他的人和他的劍都在顫抖。
那是一種棋逢對手時的興奮,更是一種在殺戮前的狂歡。
何心竹和幽蘭看在眼里,卻寸步未動,因為他們不能,也不敢動。
原因很簡單,也很直觀。
那蓄勢待發(fā)的黑白二劍,終于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