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在書房里閑聊了一會,這時,張悅從書房外推門走了進來:“裴小娘已在偏堂等候,盟主、謝君這就過去?”
王逸之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整理好衣擺:“別傻愣著了,走吧。”
謝軒聞言,偷眼向張悅看去,只見他神色淡然,并無異樣,顯然是對王逸之類似于這樣的說法方式,已經(jīng)習以為常。
三人步入偏堂,一眼就看到端坐在軟榻之上的裴嬌兒。三人只看她正襟危坐的樣子,便知道她的傷勢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武道宗師的身體素質(zhì)果然不是說說而已。
恰在此時,吳百川業(yè)已到了。
王逸之正想開口相詢,不想,裴嬌兒卻看向謝軒先開口了:“敢問謝君,王姐姐可知曉了此間之事?”
謝軒拱手笑道:“翌日甫一開坊,我便令府中奴仆向王門主通報了此事,小娘子盡管放心?!?p> 裴嬌兒問道:“王姐姐怎么說?”
謝軒笑道:“王門主托在下轉(zhuǎn)告小娘子,安心在寒舍養(yǎng)傷,半月之后,會派人來接你?!?p> 裴嬌兒聞言,頓時一臉的不情愿,不過還是撅起小嘴道:“好吧?!?p> 謝軒又道:“當夜情勢危急,其后小娘子又重傷昏迷,在下還沒有當面謝過救命之恩?!闭f著,就對著裴嬌兒長身作禮。
裴嬌兒卻瞬間站起身來,讓到一邊:“你不用謝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若謝,便去謝王姐姐吧!”
謝軒正想說話,沒想到那邊王逸之已經(jīng)開口了:“哎呦,我艸,還是個小辣椒!”
聞聽此言,吳百川頓時一臉無奈。
裴嬌兒卻是滿臉疑惑:“此話何意?”
王逸之壞笑道:“夸你呢,說你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
裴嬌兒頓時俏臉生寒:“登徒子。”
不過她到底是少女心性,好奇心甚濃,只一瞬間就又看向王逸之問道:“沉魚落雁似是指春秋美人西施,閉月羞花指得又是誰?”
王逸之頓時一推二干凈,指著謝軒道:“我哪里知道,這都是幼安教我的,言道見到貌美女子,就來上這么一句,準保沒錯。”
裴嬌兒聞言,頓時又看向了謝軒。
謝軒對著王逸之頓時就是一陣白眼,腹誹不已。
不過,裴嬌兒的這個問題,倒是真的把他給難住了。
裴嬌兒之所以說沉魚落雁指的是西施,多半是因為宋之問的那一句鳥驚入松網(wǎng),魚畏沉荷花。此君的人品暫且不提,但是其詩文確是清新雋永,暢美如畫,是以在當時流傳度極廣,裴嬌兒知道并不奇怪。
但是閉月羞花這一句,在大唐天寶年間,絕對算是獨創(chuàng)了。
后世人人皆知的所謂四大美人,出現(xiàn)的最早年代,絕不會早于元末明初,原因也很簡單,其中的閉月貂蟬,首次出現(xiàn)是在羅貫中的《三國演義》里,這種演義小說里的人物,身為唐朝人的裴嬌兒,要是能知道,那才是真的見了鬼了。
謝軒大腦高速運轉(zhuǎn),突然靈機一動:“攜西子之弱腕兮,援毛嬪之素肘,沉魚落雁既指西施,閉月羞花自然要言毛嬙了?!?p> 裴嬌兒聞言,頓時冷哼一聲:“你確是文采風流,不過與他一樣,亦是個登徒子。”
謝軒聞言,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仍是開口道:“我等前來,是有些事情想向小娘子請教?!?p> 裴嬌兒冷冰冰道:“你說。”
謝軒指著吳百川道:“這一位是浩氣盟的供奉吳百川吳。。?!?p> 沒想到謝軒話還沒有說完,裴嬌兒就跳了起來,興奮道:“你就是那位僅憑外放氣勢,就逼退陳叔叔的吳百川吳老前輩?”
吳百川笑道:“小娘子謬贊了,大將軍身系圣人安危,無心與老夫一戰(zhàn),若是真的放手一搏,鹿死誰手,尚未可知?!?p> 裴嬌兒聞言,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前輩說得不錯,若真的放手一搏,陳叔叔年歲占有優(yōu)勢,走得又是鐵血殺伐的路子,前輩你還真的未必是他對手?!?p> 一旁的謝軒頓時嘴角一抽,劍圣裴旻的這位掌上明珠,用好聽的話來說,是性情直爽,用不好聽的話,簡直就是一個缺心眼。
這時,裴嬌兒卻突然看向他道:“你要問我什么?”
謝軒道:“吳公想看一看,當夜與小娘子對陣的三位武道宗師所用的武學招式,或許能從中看出他們的傳承來歷?!?p> 裴嬌兒頓時點頭道:“好。”
然后她看向王逸之又道:“你來給我喂招?!?p> 王逸之指著自己的鼻子,一臉便秘的表情:“你讓我來喂招?”
裴嬌兒頓時怒道:“怎么,你看不起我?”
吳百川急忙出來打圓場:“裴小娘誤會了,我們盟主不會技擊之術。”
裴嬌兒頓時眼睛瞪得老大,一臉不相信道:“你,你,你不會技擊之術?”
王逸之有樣學樣:“我,我,我為何要會?”
“你可是浩氣盟之主?!?p> “那又怎樣,武道修為再好,也不過是百人敵,于天下家國何益?而我,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乃是萬人敵,可保天下太平,可保盛世安康,區(qū)區(qū)技擊之術,又何足道哉?”
裴嬌兒聞言,眼中頓時異彩漣漣,對著王逸之長躬及地:“先生壯志,奴受教了。”
王逸之坦然受之,謝軒卻右手扶額,這真的是缺心眼啊,未免也太好騙了。
吳百川趁機道:“不如就讓老夫與你喂招,小娘子你看如何?”
裴嬌兒點頭道:“也好。”
張悅聞言,當下就將偏堂內(nèi)清理出一塊空地,一老一少,頓時就打在了一起。吳百川知道裴嬌兒重傷初愈,不宜動武,是以喂招亦極有分寸,倒是裴嬌兒,渾似個沒事人一般,盡情揮灑,把吳百川給驚出了一身冷汗。
大約過了有半柱香的時間,兩人同時住手,分開站定。
王逸之立即就問道:“吳公,有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吳百川緩緩地搖了搖頭:“對方應該是隱藏了自己的武學套路,所用的招式非常雜,糅合了幾家的武學,很難分辨出原本的家數(shù)。”
王逸之急道:“就一點兒端倪也發(fā)現(xiàn)不了?”
吳百川嘆氣道:“至少我是不行的。這女娃兒,一人獨對三位武學宗師,是很難逼出對方壓箱底的技藝的?!?p> 說到這里,謝軒腦中突然浮現(xiàn)出當日的畫面:“吳公,如果一個人生命受到威脅時,會不會迫使他使出壓箱底的技藝?”
“那是自然!”
謝軒立即看向裴嬌兒:“裴小娘,那夜你越過二人阻攔,刺向?qū)Ψ绞最I的后心,那人回身擋住你的來劍,所用的那一招,你還記得嗎?”謝軒邊說邊比劃,然而他實在是沒有這方面的天賦,整個人的動作看起來滑稽無比。
但是,裴嬌兒竟然看懂了:“你說的是這一招?”說著,就模仿出當夜柳復阻攔來劍時,所使用的招式。
沒想到,此招一出,一旁的吳百川頓時色變,看向裴嬌兒,滿臉肅容:“裴小娘,此招老夫再施展一遍給你看看,此事牽扯極大,你一定要看仔細了。”
說完這話,吳百川拔出唐刀,背對眾人,對張悅道:“退出二丈,全力施為,刺我后心?!?p> 張悅聞言,立即退出兩丈的距離,拔出身側唐刀,瞄準吳百川的后心,用盡全力地刺了出去。在張悅唐刀行至一半的時候,吳百川突然轉(zhuǎn)身,右腳腳尖在地面上一點,整個人騰空而起,如蒼鷹斡旋,瞬間就跨越了丈余的距離,來到了張悅的近前。
張悅頓時一愣,吳百川的動作不但極快,而且所用的身法極為詭異,明明身在半空,但卻像是一片霧靄一般,渾不受力,左右飄忽,讓他根本就捕捉不到方位。
緊接著,眾人的耳邊就聽到“叮叮叮叮叮?!绷曔B響,再看場中,張悅的唐刀已經(jīng)斷為數(shù)截,掉落在了地上。
吳百川更不停留,直接來到裴嬌兒身邊:“看清楚了嗎?可是這樣?”
裴嬌兒略一沉吟,點頭道:“沒錯,正是此招。”
吳百川疾問道:“可能確定?”
“確定?!?p> “當真確定?”
“當真?!?p> “絕不會錯?”
“絕不會錯!”
吳百川聞言,臉色頓時就變得極其凝重。
王逸之急道:“吳公,到底是怎么回事?”
吳百川幾乎是一字一句道:“松煙竹霧,雷火六斬,扶風柳氏。”
聞聽此言,除謝軒之外,其余三人的臉色也都變了。
半晌之后,王逸之才看向一臉蒙圈的謝軒解釋道:“江湖之中,論個人,以劍圣裴旻為尊,論勢力,以浩氣盟執(zhí)首,論世家,則無出扶風柳氏其右?!?p> 聞聽此言,謝軒瞬間也為之動容。
這時,就聽到王逸之又道:“扶風柳氏原本在中原的武學世家中只是中游的水準,并不出眾。但在隋末,其族中卻出現(xiàn)了一位驚才絕艷的絕世人物,此人就是柳風眠。其人自弱冠之齡踏入江湖,遍試天下,未嘗一敗,威勢之盛,當世只有劍圣裴旻一人,差可比擬?!?p> “其后,隋失其鹿,我朝建立。隱太子建成攝于秦王府文武兼濟,納太子中允王珪諫,延請柳風眠出山。柳風眠素來無心廟堂,對李建成的招攬數(shù)度拒絕。然李建成不改其志,于隆冬之際,在柳府門前設下營帳,每逢柳風眠出門,必為其牽馬墜蹬。旬月之后,柳風眠終于為其感動,應允出山,但仍不受官職,只以食客之名居之?!?p> “武德九年,太宗率秦瓊、尉遲恭、程知節(jié)、侯君集諸人在玄武門設伏,以圖除去隱太子建成。柳風眠得知消息后,率齊王府將薛萬徹、馮立、謝叔方,領二千兵馬直撲玄武門。那一戰(zhàn),我浩氣盟為攔阻齊王人馬,死傷枕籍,時任盟主衛(wèi)不歸更是慘死在柳風眠刀下,及至尉遲恭以建成、元吉首級示眾,東宮人馬才倉皇而退?!?p> “但尉遲恭此舉,卻也激起了柳風眠的沖天戾氣。其自玄武門撤出后,單刀匹馬殺向防御空虛的秦王府,竟欲以秦王府周府上下,為李建成陪葬。若非是關鍵時刻,長孫無忌以天下百姓相勸,只怕太宗哪怕是能得到這錦繡江山,也要付出血的代價?!?p> “然而也正是這一戰(zhàn),讓天下人知道,武人達到柳風眠的那種境界,足以威懾皇權?!?p> “此事過后,柳風眠心灰意冷,拒絕了太宗的征召,返回了扶風柳家。但誰也沒有想到,僅僅兩月之后,得知大唐朝堂發(fā)生內(nèi)亂的突厥,就悍然發(fā)動了對大唐的攻勢。其時,京中朝局不穩(wěn),太子舊人蠢蠢欲動,而統(tǒng)軍將領又多為元吉故屬,太宗不敢輕用,以致半月之內(nèi),便被突厥攻至距長安不足四十里的渭水河畔,震動京師?!?p> 這時,一旁的裴嬌兒頓時興奮道:“我知道,其后便是我太宗皇帝親率六騎,直斥頡利背信棄義,一言喝退二十萬突厥鐵騎的渭水之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