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門山門。
王逸之一邊踱著方步,一邊罵道:“他娘的,這都進去兩個時辰了,還不出來,吳公,這小子該不會是被長歌門拉去當女婿了吧?”
身后的吳百川無奈地一笑,他與這位行事特立獨行、標新立異的盟主,相處也有小二十年了,對于他時不時就冒出的奇言怪語,早已能夠聽懂,也已然習慣。但是王逸之在長歌門的山門說出這樣的話來,依然是讓他哭笑不得。
就在這時,謝軒亦在王子璇的陪同下,自山門內走了出來,兩人看到王逸之均是一愣,謝軒下意識就道:“你怎么來了?”
聞聽此言,王子璇瞳孔頓時一縮,而后她不動聲色地看向王逸之,笑道:“王兄法駕親臨,莫非是擔心謝兄在我長歌門內,還會出什么差池不成?”
王逸之在這天下知名的才女面前,亦不敢太過孟浪:“哪里的話?幼安在子璇這里,實是再安全不過。若非是有十萬火急之事要與幼安商議,為兄巴不得他一輩子都住在這里。”
此話一出,王子璇身后的護衛(wèi)、婢女,臉上頓現(xiàn)慍色,實是王逸之的這一番話,太過引人遐思了。
而王子璇卻依舊是那副風輕云淡的模樣,淺笑道:“小妹亦是戲言耳?!比缓笏D向謝軒道,“既是王兄有要事相商,那小妹就不遠送了?!?p> 謝軒笑道:“子璇何需如此客氣?祈望再有機會,能夠聆聽仙音。”
王子璇也笑道:“子璇亦期待再聞謝兄雅言高論?!?p> 謝軒和王逸之上了車架,門簾剛一拉上,謝軒就迫不及待問道:“有什么十萬火急之事?找到可以與柳浮云匹敵的高手了?”
王逸之斜瞥他一眼:“你與王子璇郎情妾意,發(fā)展挺快?。俊?p> 謝軒頓時道:“你胡說什么?”
王逸之道:“我怎么胡說了,看你一口一個子璇的叫著,挺親密啊?”
謝軒頓時無言道:“你不是也這么叫的?”
王逸之一個白眼甩了過去:“能一樣的?我和她怎么說,也有幾個年頭的交情了,你才認識多久,兩個時辰?”
謝軒無語道:“你無聊不無聊?趕緊說正事。”
王逸之卻問道:“你對王子璇觀感如何?”
謝軒沉吟片刻才道:“不是很好?!?p> 王逸之聞言,頓時像看怪物似的看著謝軒:“這種顏值已經(jīng)突破天際的妹子,你說不是很好?你該不會真是GAY吧?”
謝軒翻白眼道:“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王逸之頓時做出投降的動作:“好,好,你說,你說?!?p> 謝軒道:“王子璇確是這世間少有的奇女子,無論容貌、談吐、才思、能力,都是無可挑剔,不過我總覺得她的心機和城府太深了,似乎每說一句話都有深意,與她交談,從頭至尾,都要小心翼翼,否則很容易就會被她牽著鼻子走。”
王逸之冷笑一聲:“就這個原因?那你也只能喜歡裴嬌兒那種傻白甜了。這里可是長安,上有皇帝宗王,勛爵權貴,下有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若是沒有這樣的城府和心機,長歌門偌大的家業(yè),早已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說實話,我還是很佩服她的,七歲入京,十數(shù)年間,將原本已瀕臨絕境的長歌門,重振至如今的聲勢,便是男兒,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做到?”
謝軒揶揄道:“我說你怎么這么大的反應,原來你是對人家有想法?!?p> 王逸之卻很光棍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過這是兩年之前的事情了,現(xiàn)在我對她只有欣賞,無關男女之情。”
謝軒玩味地看向王逸之,一臉的不相信。
王逸之頓時啐道:“愛信不信。執(zhí)手一生,共赴白首,這樣的另一半,并不比知己要好找。以我和她的性格,真要是在一起了,怎么都不會尿到一個壺里去,相互厭倦只是遲早的事情。”
謝軒啐道:“你能不能不要這么惡心?”
王逸之卻直接將謝軒的話無視:“而且,這幾年來,天下才俊,她見過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了,卻始終沒有一個能入得她的法眼,就更不用提我這種粗人了。”
謝軒揶揄道:“恐怕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頓了一頓,他又道,“她見這么多的人干嘛?怎么感覺像是相親似的?”
王逸之嘆氣道:“雖然不是相親,但也差不多了。這終究是一個男權的社會,王子璇哪怕是才情再高,名聲再大,也不可能入仕為官。對于她來說,不能入仕,即使是長歌門再如何家大業(yè)大,振興瑯琊王氏,也只是一句空談。是以,驕傲如她,也只能將希望放在下一代的身上。不過,就連這,也是一種奢望。那些所謂的風流才俊,她固然是看不上,但是真正有鴻鵠之志,可以攪動天下風云的人物,又有幾個是能看上她的?”
謝軒難以置信道:“以王子璇的才貌,這天下還有人看不上她?”
王逸之道:“王子璇若是下嫁,且不說她的出身家世,人品才貌,便是長歌門這一龐然大物,天下又有幾個人是能夠抗拒得了誘惑的?然而,這樣一來,王子璇想要振興瑯琊王氏,也便徹底無望了,這么多年,這么多代的努力,都將化為泡影,妄自為他人做了嫁衣?!?p> 謝軒瞬間就明白了王逸之的意思。
王子璇若是下嫁于人,所生的子嗣,自然要隨夫姓,那么哪怕是王子璇將自己的子女教育得如何出色,取得了怎樣的成就,所有的一切也都將與瑯琊王氏無關。等到有一天,她撒手西去,長歌門由她的子女繼承,瑯琊王氏最后的一點希望,也將隨著她的逝去而煙消云散。
所以,王子璇為了延續(xù)香火,振興瑯琊王氏,便只剩下最后一條路——招婿。
然而,唐代贅婿雖然已經(jīng)脫離了賤籍,不再像秦漢時期那樣,形同奴隸,但是,地位依然是低得可憐。這種低下的身份地位,不僅僅是體現(xiàn)在女方的家族之中,更多的卻是來自于上至天子,下至庶民整個社會階層的歧視。
而這一切,對于那些懷抱夢想,有心入仕的文人仕子來說,是絕對不可能接收的。這也就意味著,在這個時代,王子璇幾乎沒有可能找到心儀的人選,即使是饒?zhí)熘遥业搅?,對方在仕途上,也絕計無法達到王子璇所期待的那種高度。
想到這里,謝軒亦不禁對這天下知名的才女,產(chǎn)生了一絲同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王逸之看著他的模樣,開口道:“怎么?憐香惜玉了?你對王子璇就沒有想法?”
謝軒搖頭道:“說實話,真的沒有。”
王逸之卻啐道:“這種女人,是男人都會動心,你不是沒有,而是吊絲當慣了,面對這種級別的女人,自然而然就在潛意識里給過濾掉了,實際上這是一種自卑的表現(xiàn)?!?p> 王逸之本想拿這話來挖苦謝軒,卻沒想到謝軒竟然沒有反駁:“你說的或許是對的?!比缓?,他又瞬間岔開話題,“對了,王子璇似乎是知道柳氏背后那人的身份來歷?!?p> 這一句話,頓時就吸引住了王逸之的注意力:“怎么回事?”
謝軒當下就將自己和王子璇的談話,向王逸之復述了一遍。
王逸之沉吟半晌,才道:“她應該只是掌握了一些線索,有了方向,而不是切實知道對方的根底。”
謝軒疑惑道:“為什么?”
王逸之道:“長歌門雖然是長于收集情報信息,但是還不至于能達到這樣的程度。而且以對方這些年小心謹慎的態(tài)度和展現(xiàn)出來的實力來看,應該沒有這么簡單,就會被人抓住根腳。”
謝軒聞言沉思了一會,點了點頭,然后突然開口問道:“說了這么多,你找我到底是有什么十萬火急的事情?”
王逸之道:“不是我找你,是張九齡?!?p> 謝軒詫異道:“張相?”
王逸之點頭道:“你在長歌門,也是他派來的人告訴我的?!?p> “張相怎么會知道我在長歌門?”
王逸之冷哼道:“你以為能做到一朝宰輔的,有幾個是簡單的?”
謝軒頓時恍然,一直以來,對張九齡絕佳的觀感,讓他忽略了一個事實,張九齡哪怕是為官再怎么清正,為人再怎么耿直,能在廟堂之上,動輒抄家殺頭的殘酷政治斗爭中存活下來,身居高位,屹立不倒,背后肯定是有自己培植的一股勢力,想要掌握自己的行蹤,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王逸之看到謝軒恍然的神色,嘴角上揚:“想明白了?”
謝軒點了點頭:“知道是什么事情嗎?”
王逸之搖頭道:“不知道,不過多半應該是你身世來歷的事情?!?p> “去哪里見面?”
“樊川,不過在這之前,先要想辦法把身后的尾巴甩掉?!?p> 謝軒頓時詫異道:“還有人跟蹤?”
王逸之啐道:“你以為?原本你只是詩文出眾,還不至于引發(fā)這么多的關注。誰能想到出了夜襲這一檔子事,而后更是牽出了聞名天下的扶風柳氏。出了這么多的事情,各方勢力,想不關注你都不可能?,F(xiàn)如今的長安城,就數(shù)你風頭最勁,出個門,明的暗的,陣仗比玄宗都要大。”
謝軒聞言,頓時一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