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他又撞見那間從小住到大的破舊民房，斑駁泛黃的墻皮，偶爾不亮的白熾燈，沾滿油漬的櫥柜和碗筷，被貓抓得已經抽線的窗簾，生銹的陽臺欄桿，以及站在欄桿上那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好像樹上的一片枯葉，被風吹得顫顫巍巍。他想上前抓住女人的手，卻發(fā)現自己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動作變得遲緩僵硬，地面像棉花似的柔軟，他每走一步腳都陷進地里。喉嚨像失修已久的拉風箱，張嘴只能發(fā)出嘶啞片語。女人盯著他，凌亂的頭發(fā)隨風飛舞，慢慢地向后倒去，消失在一片絢麗的火光之中。
“不?。 彼宦暣蠛?，心也像那女人一樣急劇下墜。
他終于喊出了聲，只不過夢已經醒了。
“叮咚”
手機的提示音在空蕩的房間里突兀地響起，溫思亮揉揉睡意惺忪的眼睛和雜亂的頭發(fā)。
又做噩夢了，他煩躁地皺眉，感到胸口還殘留噩夢沒帶走的心悸感。
劃開手機屏幕，是奶奶發(fā)的消息
“亮亮，回去還習慣嗎?”
奶奶，想到自己最親的人，溫思亮閉起眼睛，臨走之前，奶奶握住他的手
“亮亮，我最愛的孩子，你終究要學會面對這一切，奶奶不能陪你一輩子?！彼吐曊f：“要記住，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p> “我能嗎？”他輕聲嘟囔。
“叮咚”屏幕緊接著又亮起一條短信
吳渺：班長，咱們是定下午兩點吧？
他想了想，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點動。
溫思亮：什么兩點？
吳渺：就是就是
吳渺：哎呀江玲沒和你說阿？
溫思亮：她沒找我
吳渺：哦
吳渺：害得我做半天心理建設
吳渺：就是待會江鈴會找你聊下一月期末考試的事情，你當天就說我要加班，一時半會走不開，就不去了，我先和你對一下口徑哈，怕到時候漏泄
聊期末考？江鈴把這事和別人說了？真是心大，這種事情居然就這么光明正大說出來
你們什么意......
字還沒打完，江鈴的消息就發(fā)過來了
江鈴：明天周六下午兩點在學校對面的飲料店，雪燃和吳渺也過來旁聽一下，你不介意吧？
溫思亮：不是還沒到考試，我怎么幫你？
江鈴：......
江鈴：班長，補習這種事情還要等到考試當天？來得及嗎？
隨機發(fā)了一個疑惑的貓頭表情
這會輪到溫思亮沉默了，其實在他給江鈴發(fā)第一條消息后，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誤會什么了，他那么精于算計的腦袋怎么就在此刻短路了呢，對面會不會明白，不不不，對面肯定知道了。
果然，隔了足足一分鐘，對面都沒發(fā)消息了
溫思亮想先解釋，江鈴倒先發(fā)話了
江鈴：班長，你不會以為
江鈴：我拿那件事情要挾你作弊吧？
完了，被戳中心思，這下解釋不清了，溫思亮腦子都急得冒煙了
江鈴：在你心里我是這種人？
溫思亮：我不是這個意思
之后半個小時，對面都沒有再回復了
周六的下午，溫思亮比約定的時間提早了半小時到達，手里提著三杯奶茶前來賠罪。
他盯著奶茶想，不對啊，明明是自己給他們仨個補課，還帶奶茶給他們喝，待遇不要太好
下午陽光暖洋洋地透過玻璃照進店里，照得吧臺柜上的玻璃瓶閃閃發(fā)光，店里人不多，大部分都靠在座椅墊愜意地閑聊。
雪燃第二個進來，注意力隨即被桌上的奶茶吸引
“哇班長！你人真的好好，不僅幫我們免費開小灶，還怕我們犯困帶奶茶，我承認自己太八卦了天天爆你的黑料，我真不是人，從現在開始我發(fā)誓自己就是你最忠實的后援會長，凡事聽到對你不利言論立刻當場處置絕不姑息！”
“你自己就是最大的黑粉”溫思亮汗顏
“你們都到挺早的”江鈴也背著書包進來，今天她穿著一身黑色的外套，整個人顯得格外嚴肅，不知道的還以為來辦公
“江江，你看班長人多好，請我們喝奶茶！”
“是嗎？”江鈴語氣帶著一絲嘲弄，看來她還在為昨晚的事情生氣
溫思亮有些心虛。
“吳渺說他店里有事要加班，就不來了”
溫思亮突然想到昨天吳渺的叮囑，對她們兩人說。
之前在辦公室?guī)屠蠋煼志碜訒r，有聽到幾個老師聊天，大致內容是吳渺拒絕填寫貧困生收集表，還把做家訪的老師全都轟出家門。
雪燃翻了個標準的白眼，“這活爹，能不能找個更好的理由，自己不來還找你當擋箭牌。”她擼起袖子。“沒事，過一會我去逮他?！?p> 溫思亮翻開書，“我們先講昨天小測的卷子，里面有些題很有代表性”
溫思亮講題效率很高，題目思路也在卷子上梳理得一目了然，加上江鈴本身基礎也不差，一個多小時就把大部分題目講完了。
“喂喂”江鈴推了推正靠在自己肩上睡得正香的雪燃，流在嘴邊的口水快要滴到自己身上了。
“嗯額”雪燃吸溜一下口水，猛的坐直了身“班長這題我懂了。”
“您可拉倒吧?！睖厮剂梁仙蠀⒖紩??！澳銈儾畈欢嗫梢匀ゾ兡锰臃笟w案了”
“對吼對吼！睡得太香......啊呸，學得太入迷，差點忘記干正事?！?p> 溫思亮皮笑肉不笑：“原來你專門來抓人的呀，那你帶書來干嘛?！?p> 雪燃：“班長，相處一年多，你的幽默還是讓我心里有些毛骨悚然?！?p> “要不要和你一塊去？”江鈴問。
“我一個人搞得定，最多二十分鐘把人帶到?！毖┤即┥贤馓住?p> “要不還是咱們一起去吧？”江鈴堅持道。
留下她和溫思亮，她想想就尷尬得要死，溫思亮誤會自己的事情，她其實早不放在心上了，只不過今天早上看到班長罕見心虛的眼神，不自然的笑容，她肚子里的水就壞起來了。那可是做事不會出錯的班長唉，每天都是一副沉穩(wěn)冷靜的模樣，看著就很假。她補習時全程假裝高冷，但其實手里握著手機，一直在找機會錄下他和平時大相庭徑的樣子。
“為啥？”雪燃不解。
“。。。。怕你孤單。”
“江江”雪燃漂亮的五官皺成一團?！拔也皇抢俳z邊?！?p> “江鈴，你留下來看包吧，我上個廁所?！彼剂疗鹕?，看來他比江鈴更怕兩人獨處時的尷尬
yes??！江鈴心里暗爽。
雪燃和思亮陸續(xù)離開后，江鈴無聊地翻起了演算的草稿紙，想不到就一會功夫，稿紙被他倆用去了大半，其中大部分是司亮的字跡，阿拉伯數字寫得規(guī)整方正，漢字也少用連筆。雖然說只是用后即丟的廢紙，卻也好像平?？荚嚋蕚浣簧先サ脑嚲砟前阏J真對待，這是不是習慣使然呢？
假，太假了
江鈴腦海中閃現出一個想法。
她本性是充滿好奇的人，偏偏又處于好奇心最旺的年齡，天性使得她不由自主地對這個男孩平日多加注意，她甚至想，是不是他和自己一樣有著不堪入目的童年？那伴隨著血與淚的尖叫和爭吵，暴力都變得習以為常。
“滴滴”手機的來電提示音拉回她的思緒，她接起電話，雪燃焦急的聲音從電話傳來
“江鈴！多多雜貨轉角的小巷里！快來！”
“怎么了？”
“吳渺被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