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郊外村落旁的破茅屋內(nèi)寄宿一夜后,龔塵塵與唐無意在第二日早晨閑晃悠回了城中。而他們倆現(xiàn)在的模樣,簡直落魄到連街邊要飯的乞丐見了都會搖頭擺手,甚至會接連投來鄙夷不屑的目光。那些來往的路人更是在嗤笑之余還忍不住指指點點。
“喂,臭混蛋你說,咱倆現(xiàn)在這樣子是不是有點像剛逃荒來城里的鄉(xiāng)下難民?”
龔塵塵這么突然一問,倒讓原本滿心怡然自得的唐大公子忽地皺起了眉來。他停下腳步,環(huán)臂而立,認真打量了下自己與對方的整身行頭,兩人一個模樣。沾滿污漬且有些破爛的衣衫,亂糟糟的頭發(fā)上皆是塵灰,鞋上掛著已經(jīng)干凝成塊狀的泥垢。
“唉,你若不說倒沒覺得?!彼麌@一口氣,聳了聳肩,“聽你一講后再仔細瞧,還真有些像。”
身旁人不僅不尷尬抱怨,還滿臉樂呵,“那我此時若蹲去道旁的話,沒準兒還有人會施舍點銅板碎銀給我。”
“龔大盟主他老人家要知道你有此等想法,估計連胡子都得氣歪?!?p> “我爹他才沒工夫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事情,”龔塵塵兩手往身后一背,撇了撇嘴,“他忙著呢。”
聽她口氣,似乎帶有丁點兒抱怨。
抱怨父親近幾年忙于江湖正事而疏忽了對作為自己的關(guān)心。
唐無意本打算講些什么挪開話題,哪知黃衫姑娘已反過來詢問他。
“有件事我至今也沒搞清楚,”言辭中交織有一縷模糊的隱秘感,“你到天下盟究竟有何目的?唐無意你就甭想再瞞我,因為……”說著,抬臂蹭了下對方,“因為你倘若不告訴我,”挑釁地揚了揚下巴,“我就拆穿你‘小唐師傅’的身份,然后再將你心懷不軌混進天下盟的事公諸于眾,到時看我爹怎么收拾你。”話尾附上一個得意的笑。
原以為這番話是具備極強的說服性與威脅性的。
可結(jié)果看來龔三小姐的預(yù)想?yún)s錯了。
對方聽過后僅是不以為然地攤手,瞇眼眺向晴空中的云朵,“你若真這么做,相信你爹他老人家一定會不高興的。”他稍歇片刻,視線又落回龔塵塵身上,“不僅會不高興,還會覺得他的女兒腦子有問題?!?p> “啊呸!臭混蛋你這話什么意思?給我說清楚!”
“姑奶奶你想想啊,我在龔府呆的時日也算長,英明睿智的龔大盟主又豈會不知道我是誰?”
他這話驚訝得龔三小姐一愣,方才的得意勁兒全無。
半晌后才回過神來,壓低音悄聲問:“我爹他居然知道你是誰?”
“沒錯?!碧拼蠊勇朴频仡h首,“他不僅早就猜出我是誰,而且也知曉了我為何混入天下盟龔邸。”
“為何?”
“最開始是為了接近他,并尋覓契機要他命?!?p> “什么!”
一聲猝然不防的詫喝震得男子耳膜嗡嗡作響。他的回答真差點兒把面前這姑奶奶給驚得直跳起。龔塵塵一把揪住眼前人衣襟,準備動粗。
“大小姐你別沖動,那不過是個誤會……誤會!且早已解決了?!碧茻o意小心翼翼地將她攢住自己衣衫的手給掰開,輕松道,“其實呢,現(xiàn)在龔大盟主他老人家遇上了些麻煩,需我助他一臂之力,所以他老人家并不希望旁人知曉我身份?!闭Z氣一本正經(jīng),沒半點玩笑樣,“正因此,我才能繼續(xù)留在天下盟安然自得地做大廚‘小唐師傅’。”說至最后,還補加一句,“真的?!?p> “我爹遇上了什么麻煩?”龔塵塵好奇心發(fā)作,欲打破沙鍋問到底。
他又恢復了慣常的嬉皮笑臉,“唉,姑娘家還是別操心江湖雜事的好。”
“臭混蛋,從現(xiàn)在起,”黃衫姑娘纖細的手指在男子眼前晃了晃,“你說得每句話、每個字我都不想再相信!”
溘然間只聞唐大公子一聲短嘆,“但有一件事你不得不信?!?p> “什么事?”
“你那位名揚江湖、風流倜儻的二哥找來了?!边呎f邊示意她看身后。
龔塵塵轉(zhuǎn)臉看去,果不其然,云舒公子正從不遠處的一個攤鋪走出,然后朝他們方向過來。并且很明顯的是,他已然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妹妹。
“我還有點事需弄清,先走一步?!?p> 唐大公子在她耳畔拋下這句話后,人便閃得無影無蹤。還未等龔塵塵作出反應(yīng),白衣男子就站在了自己面前。
“臭丫頭,總算讓我逮著你了。”他說著,在自己小妹額上輕戳一記,“你可甭想鬼點子開溜,我不會再上當?!?p> “哥,瞧你說的?!饼弶m塵扯著嘴角干笑,手撓向后腦勺。
看她渾身上下臟兮兮的,那頭長發(fā)胡亂披散著,龔云書連忙問,“這兩日你跑去哪兒了,怎么弄得跟叫花似的。”豐神俊朗的龔云書用劍柄指了指方才唐無意突然間離開的方向,一臉困惑不解,“剛才跟你站一塊兒那小子又是誰?為何長得有些像府中膳房那位廚藝卓絕的小唐師傅?”
“嘖,哥你眼睛定是出問題了?!饼弶m塵有氣無力地擺手,立馬否定,“那不過是一討錢的乞丐,怎會是咱家的廚子小唐?”
“你現(xiàn)下已像極乞丐,居然還會有……”
“哎呀,有這么說自家妹子的嗎?趕緊回去啰,我又餓又困,得讓眉蝶備熱水讓我好好泡個澡?!?p> 還沒說完,她便獨自往回家方向去。
而還站在原地的云舒公子則發(fā)出一聲沉重的,哀惋的嘆息。
剛一跨進家門,大群家丁仆婢迎上前來,歡喜揚聲呼喊:“三小姐回來了,三小姐回來了!”
聲音大得幾乎可讓龔邸所有人聽見。
少頃,只見一身素灰色長衫的任匆疾步從正廳走了出來,欣慰道:“塵塵你可算安然歸家了。盟主是日夜念你,都快急出病來。”
黃衫姑娘抖了抖身上的灰土,有些不好意思地巧笑,“任叔,我爹可在生我的氣?”
“只要你平安無事,他便心滿意足,哪還顧得上生氣。”
“那他現(xiàn)在人呢?”
“用過早膳后便一直呆在書房內(nèi)?!?p> 龔塵塵點了點腦袋,再垂眼看了下自己污臟不堪的一身,尷尬地摸著耳朵,“我還是先去泡個澡,然后換身衣裳再去給他老人家打招呼得了?!逼沧斐闹芡?,驟然一臉納悶,“眉蝶那丫頭溜哪去了,本小姐回來也不見個人影?”
這么一提,原本還高興愉悅、有說有笑的眾下人們頓時間全然靜默不語,臉色都變得異常凝重。許多年紀較小的丫鬟侍婢的眼眶都跟著紅了起來。就連一向不將喜怒表露于外的大管家任匆也換了副悲戚神色。
察覺到不對勁,龔塵塵立馬問,“為什么大家突然間這樣?是不是眉蝶她出了什么事?”聲音盡可能維持鎮(zhèn)定,“她到底怎么了,你們說啊……”
“眉蝶丫頭死了?!比未业吐暬氐?,“在龔龐兩家聯(lián)姻那日便死了?!痹捈白詈笠蛔郑橹暟l(fā)自肺腑的長嘆。
剛聆完對方講出的前六個字后,黃衫女子臉色瞬間慘白。卻猛地搖首,嘴角牽扯出勉強的笑,“怎么可能!我才不信?!彼穆曇巡皇芸刂频匕l(fā)顫,“眉蝶她好端端的啊,怎么會說死就死了呢?你們是想聯(lián)合起來撒謊騙我,是不是?”身體也開始不住地顫。
“小姐,這是真的?!币慌缘募叶⌒』⒆舆鲞龅夭遄?。
“不可能!你們是騙我的,”唇已被咬的煞白,攢住裙紗的手指死死往里收,但還在硬撐著不去接受事實,“是想趁我剛回來逗我玩兒是吧?”
“他們并沒騙你?!鄙砗髠鱽睚徳茣纳畛恋脑捯簦氨臼悄愦蠡橹?,她卻替你嫁去龔家,還未進門便遭魔宮中人毒手,當場斃命?!眮淼叫∶妹媲?,看著她游歷在崩潰邊緣的樣子,心痛地道出最后一句,“眉蝶尸骨已入土為安,丫頭你……”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她打斷龔云書準備給予的安慰言辭,淚水決堤而下,嘶聲力竭地哭喊,“該死的人明明是我!是我??!老天爺你還眉蝶命來……”
突然間,瘦削的身子在眾人眼前直直地癱倒下去。
由于兩日疲乏困頓至極,又加之長時間饑餓,本就接近體力透支的她再遭逢這么一打擊,不昏厥過去才是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