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嬈嘆了一口氣。
看來在劉離的內(nèi)心深處，其實是占滿了負面情緒的。
兩度被拋棄，這又會是什么樣的滋味？
唐嬈沒有經(jīng)歷過，因此她自然是想象不到，不過她卻明白，那一定是一個絕望的深淵。
漆黑寒冷，充斥著難以呼吸的腐朽。
生而不養(yǎng)。
和半途棄之。
唐嬈盤算著，雙手手指對點，指尖的觸覺不斷傳遞著微妙的感受。
“你的第一任養(yǎng)父母……那就先說說他們的情況吧”
劉離不自然地抬頭看了唐嬈一眼，旋即又深深地埋了下去，在唐嬈的位置，只能看得到他的睫毛，一閃一閃的。
“我的第一任養(yǎng)父母，他們住在龍江慶城，我……他們家里并不富裕，養(yǎng)父是個木工，養(yǎng)母沒有找到工作。說實話，他們能夠收養(yǎng)我七年，我其實已經(jīng)很感謝他們了?！?p> 其中道理簡單明了。
在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誰是虧欠誰的。
生養(yǎng)之道，生養(yǎng)之道。
生而養(yǎng)之，順理順情，而生而不養(yǎng)，也逆情順理，前者沒什么好稱頌的，同樣后者也沒什么好指責的。
活在這一片土地之上，我們聽從的是千年傳承以來的倫理道德，無形之中，自然有一股神秘力量告訴我們必須要這么做。
而且這么做是正確的。
我們一直習慣于這么做，當然也應該去這么做，所以，當一旦有人違背了這一條，立刻就會引來道德圍攻。
唐嬈向來就不贊成這樣的不包含寬容性的肆意批判。
不是她心腸特殊。
只不過，她想的一直以來都要多上一些。
生而不養(yǎng)，固然是違背了倫理道德，不過，凡事都要掂好來自于正負端的重量。
被拋棄者是無辜的，而拋棄者則可能是有原因的。
經(jīng)濟原因，家庭糾紛……
什么情況都存在。
每一種情況都不能忽視，任何一個細節(jié)，都有可能是問題的起因。事情的結局固然應該批評，但是對于事情的開端也應該有所了解。
唐嬈的“好人居多論”，是現(xiàn)在普世的價值觀。
值得認同。
同樣也值得深思與踐行。
被拋棄一定是有一個沖突的矛盾點，從而衍生出了這樣的一個悲劇性結果。
批判是要說出口的，但是什么時候去說，又應該怎么去說，這的確是一個問題。
唐嬈現(xiàn)在想要知道的，是劉離家庭當時所產(chǎn)生的的沖突，究竟是什么。
“我的養(yǎng)父母，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時光飛逝，回溯。
隧道里的流光碎金，輕而易舉地晃暈了時光旅者的雙眼，眼前朦朦朧朧，看到的東西卻格外清晰。
不識廬山，身在此山。
于是，唐嬈就在劉離那支離破碎的描述里，又回到了那段過往，那個對于劉離來說的傷心時、傷心地。
“過來，阿離，過來?！?p> “吱呀?！?p> 清晰的，是開門的聲音。
面容慈祥的女人正站在餐桌前，笑著看向了劉離，一邊伸出了雙臂，輕輕將擠過來的小小的身軀擁在懷里。
“媽媽……有什么事啊?！?p> “阿離，你看，爸爸回來了，爸爸很累也很冷，你要不要給爸爸端一杯熱水??？”
女人一邊說著，一邊抬頭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進門的男人一身疲倦，屋子里溫暖的空氣，俶地就包裹住了他，廚房里慢慢溢出了飯菜的鮮香，于是那倦氣，不知不覺地也就退散了許多。
是啊。
看起來還沒有什么疲累，是溫馨的一碗暖湯和一燈如豆解決不了的。
“爸爸……來喝水?！?p> 正在擦汗的男人抬頭笑了笑，半俯下了身子，干裂的唇顫動了動，沒說出什么話來。
但是那只粗糙的手，卻已經(jīng)揉了揉劉離的頭發(fā)。
“好……乖兒子……”
男人接過了水杯，將里面的白水一飲而盡。
空了的杯子又被送到了劉離的手心，接過來的劉離笑了笑，露出了兩唇之間的豁牙。
“我回來了……”
站起身來，男人向著自己的妻子輕輕揮了揮手，妻子于是便走上前來，替他換下了沾滿木屑的外衣。
“今天怎么樣？”
“挺好的……”
晚飯時間，一家人，圍著小圓桌坐下，桌子上是熱過了一遍的飯菜。
劉離搶先夾了一筷子小炒肉，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男人的碗里。
女人在一旁“咯咯”的笑著。
男人同樣是笑瞇瞇地吃了下去。
“今天來了一單大生意……雇主挺不錯的，給了比市價更高的價錢，還說下一次還找我……”
“好木材已經(jīng)不好找了……”
“可我總不能糊弄客人吧?！?p> 劉離聽不懂這些，一邊吃著，一邊沖著女人笑笑，一邊又沖著男人笑笑。
飯桌上的時間總是過的很快，一碗飯見了底，一碗湯同時也見了底，男人很餓，因此飯量很足。
吃完了飯，劉離去到一旁玩自己的去了，男人則是湊到了女人跟前，在小聲說著什么。
劉離抽空望過去。
但是他看不到養(yǎng)父母的表情，就算是當時看到了，時間已久，如今也記不得了。
唐嬈在腦海里想象著劉離話中的畫面，構思著，思索著，時而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兒，再又舒展開來。
“你的養(yǎng)父母，當時的經(jīng)濟有困難嗎？”
劉離看了看唐嬈，眼神里分明寫著的是“我不想不知道”。
“可能吧……”
唐嬈比了一個手勢，示意劉離繼續(xù)，她在電腦上打著字，不再輕易出言打擾，陷入了一個很奇異的氣氛。
“爸爸要出去一段時間，你在家里，要好好聽媽媽的話，好嗎？”
男人披上了大衣，在劉離面前半蹲下去，平視著小男孩純澈的眼睛。
“那你會回來嗎？”
女人聽著一愣，男人也是一愣。
空氣里一時間有些冷清，男人笑出聲來，輕彈了彈劉離的額頭。
“說什么呢，小子……”
“出門要當心些，騎車的時候慢一點?！?p> 女人不斷叮囑著，就像是她多年以來一直做的那樣。
“放心吧，放心吧……”
男人翻下了皮帽的耳遮，捋了捋亂蓬蓬的內(nèi)飾絨毛。
推著自行車離開了家門。
女人與劉離就互相倚著，看著男人的背影越來越遠。
家庭里面，持續(xù)的模式有很多種。
男人在外工作，女人把持家務，或者，是男女一起肩負著整個家庭的開銷支出。
生活總是不易的，至少對于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是這樣的。
唐嬈從不認為有誰可以順風順水地走過這一生，普通人是這樣，首富也同樣逃不過這條定律。
劉離第一任養(yǎng)父母所遭遇的情況，此時此刻在唐嬈的心里面已然有了八九不離十的模板。
事情總是要有一個起因經(jīng)過與結果，唐嬈安靜地聽著，走進了一個她好久都沒有進入過的狀態(tài)。
世事太匆匆忙忙。
她已經(jīng)好久都沒有這樣的大把時間了。
顛沛流離。
在這個星球上，多少人安安穩(wěn)穩(wěn)，又有多少人沒有尋到一個家，說不準的，誰都說不準。
唐嬈一邊安穩(wěn)著，一邊又流浪著。
她想要接觸這個世界的百態(tài)，卻又不知不覺地就厭倦了了解太多。
開始敷衍。
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