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紫辰領(lǐng)著沈明月在村里轉(zhuǎn)了幾圈,主要工作是跟村里的老頭老太閑聊。
這是她的特長——自來熟。
農(nóng)村里的老婦女,本來就喜歡沒事八卦,劉紫辰跟誰都能相處,簡單幾句問候,就把這些人的嘴癮勾上來,七嘴八舌地聊著李村的稀奇古怪事。剛開始大家還只說著最近李家兄弟橫死的話題,故意制造神秘氣氛。慢慢地這些資深過來人便仿佛經(jīng)歷過很多這種事的模樣,開始瞎聊些某某人做壞事遭報應(yīng)之類的陳年往事。
劉紫辰以為時機成熟,便試探著提起李家老四李丘沅當年亡故的事,沒想到,剛才還聊得興起的老婦女們不約而同地閉了嘴。
氣氛一下子有點尷尬,劉紫辰也沒有料到,她有些后悔操之過急。
“……”劉紫辰正想說點什么掩飾一下。
有一位老嫗湊過來,低聲道:“女娃子,你就別打聽這事啦,可邪門著呢?!彼D了頓,“在咱們李村,可沒人敢提。”
沈明月忍不住問:“說得這么玄乎,還能比五行天譴更邪門不成?”
“那可不一樣呢,五行天譴咱們都沒見過,誰知道是真是假。可那事都過去幾十年了,定是真的?!?p> 沈明月有些急眼:“那你們倒是說說唄?!?p> 劉紫辰這回沒有阻攔沈明月打破沙鍋問到底,她們本來就是要來調(diào)查這件事,與其遮遮掩掩,不如讓明月捅破這層紙。
老婦女正想說什么,旁邊的幾個小老頭猛搖頭,她只好悻悻地住嘴了。
女人守不住小秘密,但卻可以守住天大的秘密。
“咦,你們仔細看看,這位小丫頭像不像……那個誰……”人堆里有個老婦女突然說道。
旁邊的幾位老頭老太盯著劉紫辰,竟然紛紛點頭:“真是,真是?!?p> 劉紫辰也不禁疑惑:“像誰?”
沒有人回答,大家臉上都有種復(fù)雜的表情,既像是驚訝更像是恐懼。
半晌,總算有個老頭哼哼唧唧地道:“丫頭,你要真想知道點什么,不如問問神婆去,她最清楚不過了。”
“神婆又是誰?”沈明月直言快語,她最不喜歡打啞謎。
“打聽打聽就知道了,李村誰不知道神婆,瘋瘋癲癲的?!边@些人愣是不說究竟哪個人叫神婆。
沈明月還想發(fā)問,劉紫辰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別急。
兩人又與大家閑扯幾句,便匆匆告辭了。
等兩人走得沒了影,老頭老太們又開始熱鬧起來,不時還指指點點,顯然還在說劉紫辰的相貌問題,現(xiàn)在人走了,便不再顧忌。
劉紫辰可沒空聽她們八卦,當務(wù)之急要找到那個神通廣大的神婆。
其實她已經(jīng)猜得八九不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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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問過李起淮后,果然被劉紫辰猜中。
原來剛到李村的第一天,她們見到的小賣店老板娘就是神婆,她們這才恍悟那種印象深刻的奇怪眼神,竟然是癲癇病的癥狀。
劉紫辰馬不停蹄,直奔山下公路旁的小賣店,她可不想錯過機會。
幸好,小店門開著,老板娘也在崗。
看到活生生的神婆,劉紫辰懸著的心總算放進了肚子里,兇手要想殺死這么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女,應(yīng)該是不費吹灰之力。她也有些疑惑,倘若兇手真跟李老四的亡故有關(guān),這個“無所不知”的老板娘怎么還能活得好好的?
劉紫辰沉住氣,在小店里買了幾瓶醬油醋,還買了一小袋鹽,然后裝作坐下來歇歇腳。
沒料到,老板娘居然主動走過來,拉著劉紫辰的手:“丫頭,買這么點,夠用度嗎?來一回可不容易?!?p> 劉紫辰冰雪聰明,她略微一愣便道:“大娘你是不是認識我?”
“瞧你說的這話,你回回到我這老太婆店里照顧生意,我明白,你這是可憐我呢,我不糊涂?!崩习迥餄M臉慈愛地撫摩著劉紫辰的手,就如同長輩對兒孫輩的疼愛般溫暖。
“老板娘,那你說我姐姐叫什么名字啊?”沈明月不失時機地問。
劉紫辰向她投去一個贊賞的目光,也非常期待這個答案。
老板娘忽然轉(zhuǎn)頭望向沈明月,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呀,這個丫頭是誰???我怎么沒見過呢。老四媳婦,她這兇巴巴的干嘛?”
劉紫辰一愣,沈明月也很尷尬。
“呃,這是李起淮家的閨女,頭一回來,您老人家多多見諒?!眲⒆铣脚难哉Z中打探點信息,她目前最關(guān)注的是“老四”究竟是不是李家老四,還是另有其人。
老板娘笑了笑,輕輕地拍了一下劉紫辰的手,嗔道:“丫頭你可糊弄我呢,李起淮的閨女怎么能長這個模樣,膀大腰圓的,粗魯?shù)煤??!?p> “大娘,我就是看看你的記性還好不好嘛?!眲⒆铣浆F(xiàn)在也無法確定這老太太究竟是不是正常,她偷偷留意了一下老太太的眼珠子,明亮澄澈,不太像是得了什么精神類的疾病。
據(jù)說,瘋癲的人眼神是渙散無光的,往往無法聚焦。
“其實這是我的一個遠方表妹,剛剛從城里來的?!彼龣C智地道。
“我就說嘛,這水靈勁,跟你剛從城里來的時候一模一樣,老婆子可是眼不花耳不聾的?!崩习迥锼砷_了手,似乎想起什么來。
“你怎么直接喊你二伯的名字啊,沒大沒小的?!崩习迥锏闪怂谎郏袄罴?guī)讉€兄弟,可就你二伯對你最好,你可千萬不能這樣?!?p> 劉紫辰忙不迭地點頭:“我懂我懂,就是因為二伯對我最好,我才敢直接叫他名字的嘛,其它人我哪敢呀,是不是?”
“那也不許這么沒個遮攔。”
“知道了,我以后一定改。”劉紫辰敷衍著。
沈明月在旁解圍道:“欸,你還沒猜我姐姐的名字呢,不會記不住了吧。你快猜快猜……”
“城里人的名字,我老婆子怎么記得住,對了,你這丫頭叫什么來著?”老板娘忽然望向沈明月,看上去在回憶什么,“噢,你叫李怡,是起淮的小女兒,跟誰說話都咋咋呼呼的?!?p> 嗬,這又繞回來了!
劉紫辰和沈明月兩人面面相覷,這什么亂七八糟的,看來村里人說得沒錯,這位老太太的精神是有些毛病了,劉紫辰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繼續(xù)詢問下去,她真能知道些什么嗎?
憑直覺,她認為這位老太太可能忘了大多數(shù)事,卻唯獨對她這個冒牌的“老四媳婦”記得很清楚,不管怎樣,還得試一試。
她還沒開口,老板娘在旁自言自語道:“對了對了,我差點忘了個事,丫頭,你等等哦?!?p> 老板娘走回售貨柜臺,摸索了半天才取出一串鑰匙,她徑直走向土房子中間的一扇木門,木門上用搭扣掛了一把銅鎖,老板娘輕輕打開,動作靈活輕巧,然后推開門貓著腰走了進去。
沈明月偷偷望了一眼,里面堆滿了紙箱,隱約還能看見一張床鋪。
想來這里既是倉庫,又是臥室。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老板娘還不見出來,劉紫辰感覺有些不對勁,她站起身走到木門旁,輕輕喊道:“大娘,大娘……”
沒人應(yīng)聲,劉紫辰詫異,更怕出什么意外,她又焦急地呼喚了幾聲,沈明月低聲問:“老板娘不會是假裝糊涂,然后從后門跑了吧?”
“不要亂說?!眲⒆铣桨琢怂谎郏皯?yīng)該不大可能?!?p> “丫頭——”頭頂上突然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把兩人嚇了一大跳。
“我在這呢……”老板娘從木椽子間探頭和兩人打了個招呼,“你這姑娘嘴真損,這是我自己家,能跑哪去?”
沈明月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低估這老太婆了,耳朵可利得很。她抿著嘴,裝作撩頭發(fā)掩飾尷尬,幸好老板娘沒有深究,而是把頭縮了回去。不一會,又從木門里倏地冒了出來。
“我這里有個小閣樓,平時啊怕忘性大,就把一些重要的東西放在那里,用箱子鎖起來了?!崩习迥锸掷锱踔粔K花花綠綠的東西,“時間太久,我都差點找不到?!?p> 她把手中的東西遞給劉紫辰,劉紫辰疑惑地用雙手接過,入手柔軟綿滑,竟然是塊質(zhì)地不錯的布料。
“我記得你跟我說,在城里沒做過女工,讓我?guī)湍憧p這塊料子。你倒好,我好幾天沒日沒夜給你趕制出來,你卻不來拿……這都多少天了?你說?!崩习迥锼坪踹€帶著點埋怨。
“真是辛苦大娘了,我這事情一多,也是忘記了。”劉紫辰隨口說道。
老板娘氣道:“別的事忘記就忘記吧,這小孩子急用的東西,你都敢不放在心上,你們這些城里人啊,是真沒有吃過大虧呢。”
劉紫辰心頭一震,敢情這是專門縫制的小孩襁褓,這位老板娘竟然珍藏了這么多年,她輕輕地攤開了這塊大紅色的面料。仔細觀察,面料上繡了一朵莊重的牡丹花,旁邊還用絲線紋著兩行字——
“福祿壽無疆,齊家平天下?!?p> 劉紫辰強忍住內(nèi)心的震撼,又發(fā)現(xiàn)牡丹花的花心里鐫刻了一個小小的“秋”字,她想了想,這八成是“老四媳婦”的名字。
李丘沅的老婆為什么會專門定制了這么一款襁褓?要知道這里可是偏僻的鄉(xiāng)下,普通人家就算用襁褓,也大多是拿著老舊的厚棉布簡單加工加工,有句話說得好,用過的布料才舒服,特別是小孩皮膚嬌嫩,新布料容易磨傷人,新的染料對小孩也不太好。
劉紫辰心思電轉(zhuǎn),卻始終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或許是小孩剛剛懷上沒多久,再或者是臨時生怕找不到?
看到這塊做工精美、設(shè)計古典的布料,她竟然隱隱能感覺到一種特別的儀式感,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如心靈相通的錯覺,她似乎能隔空感受到“老四媳婦”的別有用心。
如果她計算得沒有錯誤,這塊質(zhì)地優(yōu)良的布料至少已經(jīng)存放了十幾二十年,卻依舊鮮艷如新。
“多謝大娘了,那我就收起來了?!眲⒆铣?jīng)]空多想,她把布料遞給沈明月,讓她趕緊放進包里。
老板娘點點頭:“可不是嘛,我看你這身段,寶寶都已經(jīng)生了吧,還不趕緊拿回去,一直放我這像什么話?!?p> 話音未落,門外走進來一位六七十歲的老頭子,瘦瘦高高的,臉上表情特別嚴肅,他走進來看見劉紫辰兩人,眼神也是冷冰冰的。這老頭拎著一個半滿的麻袋,扛著把烏錐,徑直走向土房的后院,放下東西后又折身回來。
“瘋婆子,你在這嘮嘮叨叨,跟人家說什么呢?”看來他就是這里的老板。
老板娘笑了笑:“這不是老四媳婦來了嘛,我閑得慌跟她聊幾句?!?p> “真是吃迷魂藥了你,宛秋死了多少年了,你還整天念叨!也不看看人家姑娘這才幾歲?”老板看來比較正常,他皺著眉頭數(shù)落老板娘。
“凈瞎說,凈瞎說……”老板娘嘟嘟囔囔,“沒看宛秋就站在這里的嘛?!?p> 劉紫辰心想:老四媳婦的名字里果然有個秋字,那老板娘稱這嬰兒襁褓是老四媳婦的東西,應(yīng)該就不假了。
老板大聲地呵斥道:“整天瘋瘋癲癲的,讓人笑話!還不趕緊做飯去,我都餓得前心貼后背了?!?p> 老板娘顯然挺畏懼自己的丈夫,聞言不敢再說話,她又拉起劉紫辰的手,輕柔的撫摩幾下,然后才乖乖地走向自家后院去。
“這老人家好可憐。”沈明月忍不住說話,滿額刀刻般的皺紋和稀疏白發(fā)是歲月流逝最好的證明。
老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問:“東西買好了嗎?”
劉紫辰點點頭,道:“都買齊了?!?p> “那快走吧,快走吧?!崩习鍝]揮手,不耐煩地道,“以后沒事少到這來”。
“欸,你這開門做生意,什么態(tài)度嘛?”沈明月想發(fā)火,被劉紫辰一把扯住,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拉著走出了土房。
兩人走出老遠,沈明月還忿忿道:“這夫妻倆差別怎么這么大?你看那老板,好像咱們欠他家錢似的?!?p> “這是別人的家事,咱們可管不上?!眲⒆铣较肓讼?,“我們得盡快跟天宇匯報一下這件事?!?p> 沈明月氣道:“咱們好像都還沒來得及細問李家老四的事情,就被那個死老頭打斷了。”
“嗯?!眲⒆铣揭灿悬c遺憾,不過卻道,“下次找機會吧,能了解到這么多已是萬幸。先回去看看其它人有什么收獲,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