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一塹一智

　　天靈衛(wèi)的效率很高，不過第二日午時，就有大隊人馬前來接手。來的都是順德府的兵丁差人，是在天靈衛(wèi)的施令下協(xié)同辦案的。人員冗雜之后行動起來很緩慢，尤其是這么多平民百姓，不可能都扣押帶走。

　　且不說順德府的監(jiān)牢關(guān)不下六千人，就算能關(guān)六千人，衙門也沒有那么多糧食給這些人糟蹋。除了教主和那些穿著白袍的上師將要被拘押到京城以外，其余那些受了迷惑的信眾，則是由文書取了邪教的名冊對照了名姓，按下了手印各自遣散。

　　這為的是將來若是發(fā)了什么事，還能按著這一冊名單找過去。

　　押送的隊伍不經(jīng)過內(nèi)丘，囚車和馬隊直接一路北行奔京城。郭子衿倒是和師兄弟兩個回到了內(nèi)丘的客棧。倆人這時候還受著監(jiān)視呢。

　　好在這客棧的掌柜做買賣的講個誠信，二人寄放在柜上東西原模原樣。度牒和行牒文書拿出來，這才算是證明了自己的清白，郭子衿也不再對著他們窮追猛打。

　　雖然仍舊惱怒，但是在五婦坳發(fā)生的事情，也只能說是巧合，郭子衿也沒什么辦法。趕巧師兄弟兩人就在當(dāng)場；趕巧這是兩個心懷正氣的煉氣士，不忍見死不救；趕巧天靈衛(wèi)那一日在這里有布置，師兄弟二人壞了事情。

　　能怪得了誰呢？

　　“你們不是也要去京城嗎？為何不一道走？”內(nèi)丘城門口，郭子衿牽著馬問，“租兩匹馬同行吧。好歹是同門，照顧一下后進(jìn)晚學(xué)也是我這個師兄的責(zé)任。”

　　“那還真是要多謝郭總旗美意了?！敝苜t笑著搖搖頭，“奈何師命在身。我們師兄弟兩個紅塵煉心，只能腿著奔過去了?！?p>　　“原來是孔師伯的意思?！惫玉泣c點頭，“不過你們隨我來，天知地知，咱們仨知，不告訴戒律門首座不就好了？何苦那么死心眼？”

　　“恕不敢從?！崩钔┕膺B連擺手，“郭總旗您年少時就離山，許是對孔師伯的印象不大深刻。他下手黑著呢，我們不敢。”

　　“君子慎獨，即使旁人不知，瞞天瞞地，瞞不過自己?！敝苜t拱手抱拳，“郭總旗的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天色已然不早，還請盡快上路吧?！?p>　　郭子衿有些不喜：“聽你這話的意思，是想早點攆我走啊。”

　　“是?！敝苜t十分不要臉地承認(rèn)了，“畢竟我把吉他的圖紙和銀子交給總旗大人了，我這不指著您幫我找一個做琴的名家呢么？我已經(jīng)急不可耐了，越早做好越好。到時候我會唱什么就給您唱什么?！?p>　　“不稀罕，我指著你們欠我的那一餐飯呢?！惫玉坪吡艘宦?，“牢獄可免，活罪難饒。講好了你們要為干擾天靈衛(wèi)辦案這件事給我賠禮道歉，那到時候，吃飯地方可是隨便我挑了?！?p>　　“只要能請得起?！敝苜t笑著搖搖頭，“你要是說想吃龍肝鳳髓……我估摸著京城也沒有?！?p>　　“我算是看明白了，不管跟誰，你說話都這么不著四六對吧？”郭子衿一笑，翻身上馬，“到京城可別躲著不去見我，為了一頓飯不值得?！?p>　　“看您這話說的，到了京城，我們還得找您討小戳去呢?！崩钔┕庑χf，“郭師兄，您平安，一路順風(fēng)。”

　　“那就京城再見吧?！惫玉埔膊欢喔鷰熜值軅z絮叨，輕拍了兩下馬的脖子，吆喝了一聲上了路。

　　師兄弟二人已經(jīng)商量好了明日再啟程，自然是回轉(zhuǎn)客棧。

　　取了度牒出來，掌柜的自然知道了這兩位是煉氣士，可是不敢怠慢，再讓他們住在伙計的小間里頭，掌柜的得提心吊膽。即使仍客滿，掌柜的還是騰了兩間上房出來給他們。被支走的客人挪到了下房去，掌柜的是許免了五日的房錢和餐飲，才讓人家動心的。

　　這事兒是在周賢和李桐光給郭子衿送行的時候，掌柜偷偷辦的。師兄弟二人并不知情，回轉(zhuǎn)到客棧里被安排了兩間上房，那哪有不要的道理？反正他們哥倆也不缺銀子。只是上房內(nèi)有一床一榻，足夠師兄弟兩個睡覺了，便是就要了一間。

　　回到房中，周賢立馬往床上一堆身子不肯起來。恙死賴活的樣子李桐光都看不下去了，他坐到床邊拍了周賢的肚子兩把：“怎么著？干什么了就把你累成這樣？”

　　“我這不是累的，我是后怕?！敝苜t扁了扁嘴，“你就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嗎？”

　　“怕什么呀？”李桐光一愣，而后拍著自己的胸脯說，“男子漢大丈夫，行得端，坐得正，有道是‘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我沒什么好怕的。”

　　“要不然怎么說你沒長腦子呢?！敝苜t拍掉了李桐光橫在胸前的手，坐起身來，“咱們兩個江湖經(jīng)驗太淺，做什么事只憑一腔熱血，不管不顧。你可想過前日里若無天靈衛(wèi)出手，你我該是個什么模樣？”

　　李桐光想了想，說：“這些人手里又沒有弓箭兵刃，也不是受過訓(xùn)練的兵丁。若是全力殺將過去……必然是斗不過！畢竟對方人數(shù)眾多?？赡阄叶舜虿贿^還跑不了嗎？更何況擒賊先擒王，我是頭功?！?p>　　“你頭功個屁?！敝苜t一呲牙，“若沒有天靈衛(wèi)牽制，按當(dāng)時的狀況，你想擒下教主萬萬不能。你說跑？咱們跑了，那些要被獻(xiàn)祭的姑娘會怎樣？你我皆想著把人運到西岸去，卻忘了她們狀態(tài)都不大正常，咱們能把她們帶走嗎？”

　　李桐光不說話了。

　　周賢指著李桐光的鼻尖說：“看見沒？怕了吧！不管這些姑娘，你我良心上一定過意不去。若說守著這些姑娘不退，等信眾渡過河來，你我累也要累死在那里。再者說，那些信眾要是有被踩死、淹死的，雖說是受了狗屁教主的蠱惑，可咱們心里真能覺得跟自己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嗎？我害怕別的嗎？我害怕的是這個。”

　　“不要跟我討論這種道德問題，我腦袋疼?！崩钔┕馄鹕韥?，不與周賢再做爭論，“你說得……那你說該怎么辦？”

　　“所以說咱們吃得是沒有江湖經(jīng)驗這個虧?！敝苜t說，“現(xiàn)在想想，你我二人當(dāng)時的眼光，都盯在那些箱子上，怎么就沒想到要挾持教主以為人質(zhì)呢？你其實提到過一嘴，可你說的是殺他。當(dāng)時也是我不夠冷靜，沒想到其他可能。只覺得你殺了他，這些教徒必然拼死沖過來為他報仇，卻忘了還能擒住他。”

　　“馬后炮沒什么意義?！崩钔┕膺B連擺手，“你不讓我沖上去也對。畢竟你我也不知道，那教主身后有沒有高人，當(dāng)然是以救人為先。我也不是傻子，我當(dāng)時也有自己的思量?？傊@事情已經(jīng)了結(jié)了，就不要再提。”

　　“也罷，不提就不提吧?！敝苜t點點頭，“就當(dāng)是吃一塹長一智，以后遇見什么事，切不能意氣用事，要謀定而后動。不然人救不得，還要把自己搭進(jìn)去?！?p>　　一時間兩人沉默了下來，都不知說什么是好了。許久之后李桐光想要打破這份尷尬，便提到：“你……再唱個歌？”

　　“沒心情?！敝苜t擺擺手，“啊……真懷念工業(yè)文明帶來的便利，現(xiàn)在我想吃薯條喝可樂看電影?！?p>　　“你又在說些別人聽不懂的東西了?！崩钔┕庑χf，“也不知道你這些東西是哪學(xué)來的。你也不說你小時候的事，你當(dāng)是個大家族出身吧？”

　　“不是，我爹媽爺爺奶奶姥姥都是教師，姥爺是工程師?！敝苜t搖了搖頭，“一家子理科老師，我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文科方向。理科太他娘的難了，我學(xué)不會??！”

　　李桐光被這一番話噎住了，他還是聽不懂。但是能聽出來，周賢家里應(yīng)當(dāng)都是做教書先生的。這讓他感到好奇：“這教書先生，還有女的？”

　　“啊……愚昧的封建社會?！敝苜t轉(zhuǎn)身趴好，把被扯過來蒙在頭上，“師弟你能去給我買點吃的嗎？要肉，重油重鹽重辣那種。在這個味精都沒有的年代，我的味蕾感到孤獨?！?p>　　李桐光知道這是周賢又開始作妖了，沒多想，推開門，喃喃道：“你這也算是病，怕不是瘋魔了吧?！?p>　　來到外廊上，方要下樓梯，就聽得快掀翻屋頂?shù)囊魂嚭炔省昂谩?。李桐光循聲望去，見得在一樓廳內(nèi)一張桌前圍得密實，聚集了十幾號人，都做著書生打扮。

　　這時李桐光才想起來，今年有個混蛋恩科，在臘月考，這是成心不讓考生活。是以這客棧里，有好些趕路的讀書人。

　　李桐光還沒瞧明白樓底下是什么事兒呢，就聽身后特別近的地方傳來周賢的聲音：“底下干嘛呢？這么熱鬧？”

　　“我哪知道，一群讀書人?！崩钔┕庖恢笜窍?，“那不那呢嗎。你怎么不趴著了？”

　　“有熱鬧看誰還趴著？”周賢拿眼光蔑著李桐光，“你這個人怎么一點生活情趣都沒有呢？來，跟我看熱鬧去?！?p>　　真不能說周賢是個好事的人。為什么愛熱鬧？還不是被這個時代匱乏的精神文化生活給逼成這樣的？能遇見熱鬧是個不錯的消遣了。

　　見周賢急忙忙下?lián)?，李桐光翻了個白眼，很不情愿地跟了上去。周賢拉著他一起，他不好不去，只是他實在不知道周賢這樣一個罵過董仲舒的道士，跟一幫舉子有什么可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