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墓 活下去的勇氣
時間又過了兩天,希蘿也再被王國調查員前來詢問了幾次。令眾人慶幸的是,她的情緒也比剛開始冷靜了一些。
這幾日,大部分調查部隊都收集齊了他們所能找到的一切情報,與暫時駐守邊境小鎮(zhèn)的精英部隊往皇城的方向離去。
根據(jù)幾天的調查,他們已經(jīng)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一些地方依舊疑點重重。譬如說,這個大陸上完全沒有記載的“惡魔領主”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又比如說,被屠殺到只剩一個小女孩的逃民隊伍先前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畢竟希蘿貌似從被匕首捅穿胸口后意識就處于半斷片狀態(tài)了。
最重要的是,那個“惡魔”以及暗中出現(xiàn)與其對峙的“神秘人”現(xiàn)在到底在哪里?
但是眼下他們所收集到的證據(jù)只有這么多,更加詳細的情報只有回到皇城后,請卡利莫丹魔法議會利用回溯法術解析了。
大部分蘭修氏族來的逃民和涉入其中的冒險者與魔法學生都被大部隊帶去了皇城,一方面是為了安置他們,另一方面他們作為當事人,依舊具有很重要的審問價值。
有一些傷勢比較嚴重的逃民就暫時留在邊境小鎮(zhèn)繼續(xù)休息,希蘿也是其中一個。為了顧及這些“證人”的安全,包括修女莉克絲在內的幾個精英成員自愿留了下來。
這兩天希蘿沒有出門。她一直躺在床上,要不就是坐在床上發(fā)呆。她不敢閉上眼睛,因為一閉上眼睛就會見到遍地的鮮血朝她流來。
她甚至不敢睡覺,她一想到那些死去的人們,她就害怕地不敢閉上眼睛,好像自己閉上眼睛后也會與他們一個下場似的。
她更害怕黑夜,以前喜歡在晚上坐在火爐前聽母親講故事的她,現(xiàn)在卻只能緊緊抓著微弱昏暗的燭燈瑟瑟發(fā)抖,好像抓住了唯一的生機似的。
兩天下來,希蘿的傷口雖然在魔法神力與煉金藥物的雙管齊下之下恢復得差不多了,她的精神卻越來越差。
由于時不時地煩躁而亂抓頭發(fā),希蘿光澤柔順的白發(fā)此時雜亂不堪。她淡淡的黑眼圈和略顯病態(tài)的雙眼也早已沒有了一個年輕的精靈獵手該有的神氣。由于食欲不振,她的臉都消瘦了不少。
日常來照顧她的修女總算是有些看不下去了,關切地問她需不需要幫助,每當這時,希蘿卻總是木納地搖頭。
每個宗教都有迂腐的地方,但是天心教并非已經(jīng)腐爛到只剩下金錢。事實上許多信徒是真的有好好遵守教典,樂于助人的。
所以這些日子下來,這個受了刺激而病態(tài)萎靡的精靈小女孩儼然成為了這里的修女們共同討論的話題。她們一閑下來就開始討論怎么幫助希蘿擺脫陰影。
這幾天她們也想了不少方法,雖然都是一些土方法,比如送點小甜點或者小裝飾品之類的,但是也是她們竭盡全力想出來的方法。
可沒有一個是有效果的,希蘿哪怕連笑都沒有笑一下。
修女們自然不恨希蘿不領情,但是她們是真的想要幫助希蘿。最后不得已,她們只能去請莉克絲。
莉克絲這些日子也關心著希蘿,畢竟作為一個圣母心爆表的虔誠信徒,又沒有什么理由不去挽救一個楚楚可憐,長得還可愛的迷途羔羊呢?
可是她這些日子著實有些忙不過來。
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的名聲已經(jīng)傳到連這個邊境小鎮(zhèn)都已經(jīng)家喻戶曉了。她以前是修道院孤兒出身,后來成為修女,又加入過冒險者協(xié)會,最后因為其不俗的圣光親和力與人人稱贊的品格而破格成為了王國皇家醫(yī)療團的第一位修女,也成為了王國公認,為數(shù)不多的女性高級神職。
雖然身邊都是一堆神神叨叨的老神官和滿腦子想著抓活物回來做實驗的藥劑師,但是莉克絲卻出淤泥而不染地保持著那份只屬于她自己的純真與圣潔。這也讓她一舉成為了帝國家喻戶曉的名人。
所以言歸正傳,她這幾天被慕名而來的人們圍住,不可開交。有找她治病的;有仰慕她而來,想要看看本人握握手的;甚至有來找她討論神學的。如果細心做一下統(tǒng)計,就能發(fā)現(xiàn)排隊找她的人比鎮(zhèn)子的總人口還多。
很顯然,心軟的莉克絲一個都沒有拒絕,所以她這幾日一直沒空來找希蘿。畢竟大家都是“神的子民”,豈能有先后高賤之分?
這不,好不容易接待完最后一個拜訪者,天色也已經(jīng)徹底昏黑了。莉克絲累得剛想癱在椅子上打盹的時候,修女們便從門口沖了進來,將她圍住。
“誒?你們有事嗎?”莉克絲睜開朦朧的眼眸,輕聲問道。
周圍的修女們對著她跪了下來。當然不是那種主仆意義上的跪,而是一種修女拜見高等神官才會用到的禮儀。
“你們。。。這是做什么?”莉克絲驚訝道。
“是希蘿,”一個修女開口了,“希蘿那孩子這些天情緒很不穩(wěn)定,我們想盡了一切辦法都不能讓她敞開心扉,所以。。?!?p> “我們想來想去,只能拜托莉克絲大人了,”另一個修女開口道,“我知道您這些日子很累,請務必明天的時候抽空找她談談心吧。”
“別叫我大人,直呼名字就好了,”莉克絲皺了皺眉頭,說道。可是她聽到“希蘿”二字后卻立刻精神一振,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從椅子上躥起來朝著希蘿所在的教堂二樓走去。
“我現(xiàn)在就去看看她,”莉克絲說道。
莉克絲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看見希蘿正緊抓著一柄燭燈,坐在床上瑟瑟發(fā)抖。微弱的燭光將她膽怯憔悴的臉照映得格外蒼白。
莉克絲頓了一頓,隨后伸出手掌,將一顆宛如螢火蟲的光能量球送出手心。
當光能量球飛出一段距離后,它蘊含的光元素便星星點點地向四周擴散。頓時,溫柔的光芒點亮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昏暗的房間再次敞亮了不少,希蘿也從對漆黑的恐懼中慢慢舒緩過來。
“好些了么?”莉克絲坐到希蘿窗前,柔聲問道。
希蘿麻木地抬起頭看了看莉克絲的臉,微微點頭。
“希蘿,我知道這些經(jīng)歷很痛苦,“莉克絲看著希蘿低垂著的眼睛,輕聲道,“但是請你一定要振作起來?!?p> 希蘿皺著眉頭看了看莉克絲,長耳朵上下抖動了幾下。沉默了一會后,她用微弱的聲音低喃道:“他們。。。都被殺了。。。他們來找我。。。問我為什么不和他們一起。。。好可怕。。?!?p> “希蘿,”莉克絲輕輕握住希蘿的小手,一時間不知所措,“他們一定不會希望你繼續(xù)傷心下去的。”
看著希蘿痛苦的表情,莉克絲的心中滿是難過與糾結。
“莉克絲姐姐,”顫抖了一陣,希蘿弱弱地開口道,聲音變得越來越哽咽,“我會不會和他們一樣。。。爸爸媽媽。。。他們會不會來找我。。?!?p> 莉克絲知道,希蘿的精神狀態(tài)這幾日看似恢復了一些,但是也僅僅只是表面上的。
記憶不是想要忘記就能拋棄的。希蘿內心最深處最黑暗的記憶日夜折磨著她,想要讓她擺脫這種萎靡不振的狀態(tài),唯有將這段記憶封藏,甚至抹除掉。
【只要能夠拯救迷途的羔羊,身陷罪惡又算什么?】
莉克絲咬了咬牙,臉上露出了勉強的微笑。
“希蘿,看著我的眼睛,”莉克絲淡淡說道。
希蘿下意識地朝著莉克絲看去,莉克絲的眼瞳卻在這時泛起了金色的漣漪。
希蘿一驚,急忙想要挪開視線,目光卻被莉克絲的眼眸牢牢吸住,無法挪動半分。
莉克絲的眼睛仿佛擁有一種說不出的魔力,讓希蘿無法抗拒,卻沒有使她感到絲毫的不適。在與莉克絲對視的時候,她只覺得軟綿綿的無力感涌上全身。
她的腦海變得越來越輕飄飄,黑色之影漸漸退去,被純白的光芒所代替。
與之同時,她感覺一些屬于她的記憶漸漸變得淡化,最后化作一縷煙塵,消失在了風中。
“唔,這是什么。。?!彼裏o力地呢喃道。注視了許久,希蘿感覺昏昏欲睡。
“一切都會過去的,”莉克絲撫摸著希蘿的額頭,“忘記這段悲劇。”
“睡吧,好孩子~”
希蘿眼前一黑。
夜深了,教堂的禱告室內,年邁的老神父正在翻動著一本厚重的老舊古籍。借助微弱的燭光,他正在讀覽著枯黃書頁上的古老文字。
“嘎吱——”門被推開了。
老神父推了推眼鏡,警惕地抬頭看了看,隨后臉上露出了受寵若驚的表情。
“我主在上,莉克絲大人,您怎么來了?!”老神父又驚又喜道。
“叫我莉克絲就好了,”莉克絲壓低聲音說道,“我是來懺悔的,請您老人家為我做見證?!?p> “懺,懺悔?”老神父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可能。。。她要來懺悔?】
他寧可相信莉克絲是半夜空虛寂寞,想要趁著夜深人靜,找他老人家單獨交流交流。。。神學,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被全國人民奉為圣女的莉克絲會大半夜的找他懺悔。
如果說一塵不染而聞名的她有罪需要懺悔,那么所有天心教的神職人員都需要以死向主謝罪了,尤其是梅隆主教那個打牌臟的一辶的兒子安度雨。
老神父的腦中飛快地思考著,想著這眼前這位德高望重的修女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有罪,”莉克絲眸子低垂著,淡淡地說道,“煩勞神父幫我祈禱?!?p> “這。。。”老神父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卡殼,轉不太過來,“不太合適啊,您可是主教,老朽區(qū)區(qū)一個小神父怎么有資格幫助你赦罪?”
“主說過,眾生皆是平等的,”莉克絲道,“請您不要拒絕,每過一分一秒,我便感覺自己的罪惡增添了幾分?!?p> “哎,”老神父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后拎了拎胸口的領子,像往常幫助平民做禱告一樣鄭重說道:“咳咳,神的子民莉克絲,既然你深知自己有罪,那么便在主的面前跪下吧?!?p> “是,”莉克絲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而是宛若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平民,雙手合十跪在了禱告室的一尊雕像面前。
這尊雕像是一個巨大的十字架,上面卻有一顆巨大的心臟,意味著神與人的心緊緊相連。
“莉克絲,”老神父翻開圣典,莊重地說道,“告訴我們的主,你犯了什么罪,好請求主寬恕你。”
“我。。。”莉克絲猶豫了片刻,毅然決然地開口道:“我篡改了一個女孩的記憶,我不想讓她再沉浸于過往的痛苦中。”
天心教最注重的就是“本心”,可是幾乎每一個到中階的圣光掌控者都會接觸到一個與其教義截然相反的技能。
使用這個技能到底是不是觸犯教義,是不是罪?這個問題每個天心教的信徒都各執(zhí)己見,但是莉克絲卻是這個技能的反對者之一。甚至她在使用這項技能的時候,都不屑于用神的贊美詩作為施法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