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眾生（六）

　　托人買到一套活字印刷的東西，花費(fèi)不少。銅鑄的字模，另有套字的鐵板，這年頭金屬的東西都貴，所以不算買虧。賣家能把閑置的東西轉(zhuǎn)手還很開心的附了許多配套設(shè)施，像架子之類。

　　舊學(xué)堂原是給工人住宿的，后來沿著又蓋了一排房間當(dāng)庫房費(fèi)。現(xiàn)如今許多人置辦了屋子又或時常在外頭干活，空置了幾間，印刷的東西就放到了這里。

　　宋瑾趁吃飯的功夫，先把工匠們集合，識字的出來跟他去印刷房，每人拿一張紙，上面就一句話，看多久能排出字來。

　　前面說到，活字印刷的字模是陽文反文字模，直接看上去的時候字是書法反面的形象，如果對字不熟悉，速度會很慢。找一個字要許久，印一本那得多長時間啊，所以找字的速度成了選人的第一要務(wù)。工匠里頭只有一個姓竇的木雕老師傅還算可以，宋瑾先讓他留下。

　　爾后把學(xué)堂里面已經(jīng)學(xué)完千字文的娃娃們都喊過來，一樣的，一句話，排字。

　　出乎意料，做的好的都是女孩子，宋瑾細(xì)想了下，這可能和女孩子做繡活有關(guān)。勉強(qiáng)選了四個女孩子一個男孩子留下加上竇師傅六人，排字的活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了。

　　里頭有個女孩子就是那個因?yàn)闊搭^被親娘拿著笤帚追二里路的二丫，宋外公給她取了名，叫雙兒。

　　雙兒家離宋家隔幾間屋子，也是姓宋，兩家是一個祖宗。雙兒前頭一個哥哥，后頭一個弟弟，在家里不受重視。別個女孩子許就是被壓迫成文靜柔順的性子，不知道這姑娘怎么就長了反骨，天天在家扯平，道是這個活憑什么我干？哥哥不干呢？若是因?yàn)槲倚。窃趺吹艿懿桓桑?p>　　她娘總是氣的追著打。一打她，她就滿村轉(zhuǎn)悠，牽著她娘跑一樣耗她力氣，跑不動了就回去該吃吃該玩玩。

　　不過這姑娘學(xué)習(xí)確實(shí)好，要不宋外公也不會正經(jīng)給她改個名。

　　雙兒被選上，興奮極了，跳出來問：“瑾哥，啥時候上工？做什么事呢？”

　　“這樣，你們每日挑兩個時辰出來先比對字模，什么字有，什么字沒有，都記錄下來。并且要看看按什么順序排好，排好后我再來看。工錢的話就按半天算行嗎？竇師傅回頭帶著她們?nèi)フ姨諏毶瞎?，您歲數(shù)大一些，這幾個娃娃怕是當(dāng)您孫子也使得，多關(guān)照關(guān)照。”

　　雙兒在后頭跟小伙伴嘰嘰喳喳，宋瑾瞄了她一眼馬上息聲站好。

　　“我丑話說前頭，你們雖小，正經(jīng)雇你們做活拿錢。要是做的不好，以后不肖想得我會再用你們。按時上工，遲到早退都有懲罰，做的好自然有獎勵，陶寶會告訴你們。雙兒你最大，做個小組長，弟弟妹妹你得管好，出事了我只找你?！?p>　　宋瑾在市井摸爬滾打這么多年，知道有天分又調(diào)皮的娃怎么對待。

　　硬的行不通，她會跟你來硬的，犟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太軟的也不行，她覺得你好欺負(fù)，騎到你頭上拉屎拉尿。

　　別笑話，孩子都是這樣。

　　誰家有小孩，在哪個長輩那胡鬧最多，自然哪個長輩最疼他最能忍受他。他知道爸爸媽媽不允許他胡鬧，就不敢再爸媽面前鬧。知道爺爺奶奶疼愛他，就能打滾騙賴提許多要求。

　　最好的方法是給她責(zé)任感，表達(dá)你對她的信任。她覺得自己聰明就要會努力把事情做好，她的驕傲不喜歡別個笑話她。

　　雙兒回家后嘚瑟的在她娘宋細(xì)嬸面前轉(zhuǎn)悠，宋細(xì)嬸見不得自家姑娘這樣。

　　“你晃什么呢，就不能好好走路，看你那樣，快來幫我生火?！?p>　　“以后事都不要叫我做了啊，我可是能賺錢的人了?！?p>　　“看你這模樣，你再能賺錢你也是我女兒，死丫頭，叫你生個火怎么了。”

　　“哎呀，娘，瑾哥搞了個印刷作坊，因?yàn)槲易R字多，叫我干活，每天有工錢拿呢！”

　　“當(dāng)真？哎呀喂，菩薩保佑！快過來給我添把柴，我腰疼的都直不起來了?！?p>　　雙兒看了看她娘蠟黃的臉，噘著嘴坐在灶前塞柴。

　　“娘，你臉色不好，去大夫那看看吧。瑾哥讓我做活了，總是有錢拿的，我可以先去支錢?！?p>　　宋細(xì)嬸輕聲說道：“你那個爛賭鬼爹欠了那許多錢，三天兩頭的還要回來鬧幾回。家里哪有多余的錢看病，沒事，我一會飯做好了你們吃，我去睡一覺就好?！?p>　　把鍋里的紅薯稀飯盛起來，宋細(xì)嬸想了想，孩子難得這么出息，摸了一把白面出來，煎個雞蛋餅。

　　”二丫，你也大了，識了字，能耐了。賺錢自己收著，或是叫瑾哥兒給你放起來，他們家人實(shí)在，不會騙你的?！?p>　　“知道啦，就你啰嗦。大哥跟著李家的大黑小黑出去接活了，這會還不回來，許是今天回不來呢?！?p>　　“走之前說要幾天時間，那邊管飯，不必?fù)?dān)心他。飯得了，你去喊三娃子回來吃飯?！?p>　　雙兒出門去學(xué)堂喊弟弟吃飯，心里還是放心不下，找了宋瑾，低著頭紅臉說道：“瑾哥，我能先支點(diǎn)錢嗎？”

　　宋瑾有些納悶，頭一天上工怎么就預(yù)支工錢了：“你哥哥不是跟著我四姐夫?qū)W做泥瓦活計嗎？工錢我看正常領(lǐng)的，怎么家里沒米？”

　　“不是.......我爹前幾日回來，把家里錢都拿走了，還把我大哥打了一頓，娘攔著也被他打了。我瞧著我娘臉色不好，怕不是哪里還有病痛，想請大夫給她看看。”

　　“你爹回來怎么沒有動靜，不是早說了不讓他回村里嗎？要是回來你喊我們吶！你這孩子平時那么彪，怎么碰到你爹也慫了！吳明！幫忙去找大夫過來！”

　　“我娘不讓我們出聲，怕我爹連我們一起打。她說族里已經(jīng)幫了很多忙，家里丑事再不能往外說，我們幾個大了，怕不好說親?！闭f著說著，雙兒“哇”一下大哭起來。

　　大夫過來，宋瑾陪著一起去看看。宋細(xì)嬸掙扎著要起來，被雙兒一把按住了。

　　“娘，瑾哥幫忙請了大夫，你快躺好。”

　　“我沒事，勞煩大夫，勞煩瑾哥兒了?！?p>　　大夫上去切脈，眉頭就皺了起來：“你這怎么受了內(nèi)傷？怕是肚子里有地方破了在流血。我是治不了的，趕緊送進(jìn)城去，千金堂是孫家的鋪?zhàn)?，看能不能治。?p>　　宋瑾忙喊左鄰右舍去他家找人駕車，又塞錢給大夫好好送出門。

　　“瑾哥兒別送我了，錢我也不收，留著給她們看病吧。造孽啊。”

　　雙兒趴在母親身邊泣不成聲：“娘，娘，你別死。我聽話好不好，我賺許多錢給你，你起來打我我也不跑了……娘……”

　　從外面玩著回來的三娃看見姐姐這副樣子也哭了起來。一時間外頭人心里都澀澀的。

　　宋細(xì)嬸到了城里灌下去藥，瞧著精神頭好了點(diǎn)。摸著雙兒的手說：“二丫你是姐姐，最能干，照顧點(diǎn)你弟弟。你哥哥是個老實(shí)人，憨的很，家里以后你拿主意。咱們不吃虧但是也不能占便宜可知道？”

　　雙兒攥緊了雙手點(diǎn)了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