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買好房子，一家子就都進城來。劉伍帶著宋氏拜訪管著這片的捕頭大哥，給街坊領居都備上禮。另幫著雇了兩個手腳干凈的嫂子。
道是平日店鋪里頭忙不過來也曾請來幫忙，別個愿意在鋪子里做長期，手上活計熟，宋氏能輕松些。
顧老太太從村里搬出來，先是拿著表禮拜訪村長，把事由說了，只略去自家買房子的事。道是宋氏娘家如今發(fā)達，要提攜親家，給宋氏置了鋪子，偏兒媳婦舍不得孩子，只得她這個老婆子跟去幫忙。請村長幫忙看著老房子云云。
大妮自然跟著一起，小寶、阿福和小妹子三個都還小，搬過來沒幾天，大妮和老太太就堅持不住了。
三個孩子正是好動的時候，看得住這個看不住那個，一眨眼小寶不見了。老太太嚇的癱在地上，大妮忙跑出去找，小寶已經(jīng)快走出巷子了。
晚上把顧大海叫回來，老太太就說不行，她還是回去吧。鄉(xiāng)里隔壁左右都能幫把手，孩子走出門也不怕，在這里住著，成天的提心吊膽。
宋氏剛剛熟悉鋪子，哪里肯回去。
“娘，我手上還有些銀子，買兩個半大的丫頭子回來幫忙看孩子，大妮也能去鋪子做事，學些經(jīng)營。”
“你們倒是有錢，買了房又要買人，也不想想苦日子怎么過來的?！?p> 老太太過慣了苦日子，總覺得享受是罪孽一樣。
大妮在邊上幫腔：“奶，我看城里人家要么雇人要么買人，咱們有雇人的錢還不如買人呢。再說，我想著奶奶信佛，咱們買兩個丫頭子回來，不打不罵，熱飯暖被的對待，也是積福。”
“娘，大妮說的在理，您想想許多人放生烏龜鯉魚求個積德積福，咱們買兩個丫頭子，好過她們在人牙子那吃不飽穿不暖，動輒挨打受罵，指不定哪天賣到腌臜地方強啊?！?p> 老太太面上掛不住，氣鼓鼓的進了里屋。
“我是年紀大了，管不了家了?！?p> 第二天，顧大海帶著宋氏先去的青山飯?zhí)?，找了于老二，他常在城里晃蕩，三教九流混個面熟。聽了來意于老二帶他們?nèi)チ送獬?，一路上泥濘不堪，到了低矮的棚戶區(qū)，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于老二停下，喊了幾聲，“癩痢殼，出來?！?p> 里頭鉆出個男人，衣服補丁疊補丁，下擺布料都稀拉拉的了。見于老二后頭有人還理了理衣服。
“哎喲什么風把我們于二哥吹來了，可是要關照關照老弟我？“
“癩痢殼，你不是說家里孩子多要賣幾個嗎？”
男人搓了搓手，臉上露出不自在的神情。
”那是兄弟們開玩笑呢，哪能賣孩子?！?p> ”癩痢殼，我也不跟你說多的，我于老二雖然不著調(diào)，對兄弟們可算講義氣？“
”自然是的，于二哥幫扶我太多了。“
”你只管信我就是，你嫂子的妹妹妹夫，頂頂和氣的人。就是想買兩個人回去幫忙看孩子。放心，不會對孩子差的。“
兩人正推拉呢，棚里又鉆出個女人，看的出來還特意把頭發(fā)抿了抿，挺著肚子神情惶恐的說：”我賣。“
后頭呼啦啦的一大串，定睛一看，八個孩子大的牽小的。最大的怕是有十來歲了，頭發(fā)亂糟糟也看不出個男女，這么冷的天還有孩子只穿著單衣。
女人抹了抹眼淚：”于老哥，你勸勸我們家癩痢，這孩子越來越多，家里吃都吃不飽。既是您介紹的人，我們哪會信不過。只求給孩子一個活路吧?！?p> 于老二朝癩痢殼頭上拍了一下，”我上次路上碰見你，跟你說叫你媳婦來鋪子里做事，你說過段時間，我還當是什么呢，怎么又懷了？！這眼瞅著就要生了吧！“
旁邊房子越來越多的人探頭，宋氏緊張的抓了抓顧大海的衣袖。
顧大海說道：”二姐夫，正事要緊。“
癩痢殼的媳婦挺著肚子往冰冷的泥地上一跪：”求求好心的老爺奶奶，買幾個孩子去。我們家男人舍不得孩子，不愿孩子去別個人家，怕哪天尸骨都回不來。老爺太太瞧著就是善人，您買兩個孩子去吧，我給您磕頭了?！?p> 宋氏于心不忍，扶了女人起來說道：”就把兩個大娃子買回去吧，總不是看孩子，其他的慢慢學就好。“
女人又往下跪：”我大女兒還在床上，求求太太把她買去吧?！八问厦靼琢?，這怕是天冷，家里大人衣裳只有一件，女人穿了，家里大女兒只能躺在床上。
好歹有點暖氣。
商談給多少銀錢的時候，癩痢殼抹了抹眼淚，”我也不要銀子，請老爺太太給孩子一口飯吃，莫要打她們就好。逢年過節(jié)，許她們回來看一眼爹娘?！?p> 于老二見不得癩痢殼這黏黏糊糊的樣，都后悔來這了，好不容易姨妹請他辦事，還辦成這樣。
宋氏想了想，和顧大海嘀咕了幾句。顧大海就對癩痢殼說：”這位大哥，我們原也不需要買人，就是得在孩子長大之前有人幫忙看著照顧，家務活家里有人做。您看這樣行不行，三個孩子，先簽五年的契，四季衣裳還有伙食我們都包了，另給工錢如何?“
癩痢殼喜的，忙叫孩子們給貴人磕頭。
三個孩子到顧家的時候，老太太都看不下眼了。
”造孽哦，快先洗洗吃飯。“
三個孩子去洗澡，顧大海對著老太太交代事情經(jīng)過。老太太直念佛，”沒辦法，生了這許多，難養(yǎng)活。沒有丟沒有賣，做爹娘的算不錯了?！?p> 老大是女孩子，十三歲，叫大囡，穿著大妮的舊衣服，袖口褲腳都挽起來，不比大妮小多少，個子卻矮很多。老二是男娃，十二歲，叫二柱。老三是女娃，和老二是雙胞胎，叫果子。
大妮早就去廚房準備了吃的，一鍋粥，一筐饅頭，幾碟子小咸菜，叫他們幾個先吃著墊上。
如今幾個屋子都空著，兩個女娃住一間，男娃要不就住門口小門房，里頭將將放一張小床，一張桌子，離廁所也近，晚上要是有個什么動靜也醒的快。顧老太太就和幾個孩子商議，問二柱這樣怕不怕。
二柱伸長脖子吞下嘴里的饅頭站起來說不怕。老太太忙叫他吃慢點，別噎著。
等二柱伸手要去拿第五個饅頭的時候，大囡扯了扯他，意思叫他別吃了，怕是吃多了主人家不喜歡呢。大妮過來叫老太太去堂屋吃飯，跟她們幾個說歇會再吃，廚房里家伙事都有，涼了自個去熱熱。
洗過澡，吃的飽了，幾個孩子就看有什么活要做，忙前忙后。院子里掃一掃，廚房里的柴火碼整齊。果子引著阿福幾個玩笑，只看著幾個孩子不受傷就好。
老太太和宋氏紛紛點頭，知道做事就不賴。
第二天一早，大囡起床去廚房燒水，二柱掃門口的地，連著兩個石獅子都擦的干干凈凈，果子聽見孩子的哭聲就利索的進去，哄孩子，給孩子穿衣，瞧著比大妮還熟悉。
果子見老太太看她，有些靦腆的說道：”我們家孩子多，大姐幫娘干活，我就幫著帶孩子，后面弟弟妹妹多是我?guī)У??！办t腆歸靦腆，果子這番話就能瞧出她的精明。
二十一世紀還有面試和試用期一說呢，不拿出點本事，別個憑什么用你。
用過早飯，老太太喊她們過來，地上放著幾個大包袱。大囡以為不要她們幾個，趕她們回家，立時眼淚就要出來了。
老太太從匣子里拿出一吊錢遞給大囡，指著指包袱說道：”這里頭是些舊棉絮舊衣服，你們今兒先回家一趟，好歹讓家里先把冬天過了。那個小包袱里面是你們宋姨給的，小娃兒的衣服，尿布，你們娘馬上要生產(chǎn)了，正是要用的時候。還有一包小米，幾十個雞蛋，帶回去，生產(chǎn)的時候吃了又下奶又養(yǎng)人?！?p> 顧家老屋的東西原宋氏說不要了，顧老太太舍不得這舍不得那，都帶了過來，道是萬一用的上呢。新房子新褥子睡著，她也沒用舊的。丟了嫌可惜，就這么放著，正好給了大囡幾個帶回去。
三孩子跪下磕頭，抹了抹眼淚回家去了。
大妮對著老太太欲言又止，顧老太太就問她：“大妮你可是擔心他們?nèi)チ瞬换貋恚俊?p> “奶，二叔二嬸說他們簽的是活契呢。”
“你啊，還是想的太表淺了。那世家大族買許多人，都是死契，還不是一團腌臜。買個人，不知根不知底，萬一合著外頭人把家里孩子拐了都不知道。大囡幾個是你于二叔介紹的，自來多幾分香火情。且家就在城里，心里有記掛，不容易被哄騙。”
棚戶區(qū)，瘌痢頭和媳婦看著孩子們帶回來的東西，這才真正的放心了，只囑咐好好做事。
一家人，整整齊齊的過了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