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一般的殺手組織,白馬齋更像是一個符號,以極為分散的姿態(tài)游走天下。人們都知它代表著翎王舊部,有一種天下獨具的意志,但這些人身在何處、如何聯(lián)絡(luò),是無人知曉的秘聞。
也許,碧洛城豆腐坊的“秦二娘”、洛水?dāng)[渡的“何師傅”,就是白馬齋的人,誰說的準呢?
只是顯赫者不得不拋頭露面,方使得白馬齋有幾個活躍的名字。
空曠的戈壁灘,立著一片半墟的房子。
似乎住在這里的人極懶,又或是衷心這種古舊之感,總之從無修繕。
晨起,炊煙濃騰,孩童攆鴨趕鵝、割草清圈,一派濃郁的村落氣息。十幾頭牙豬沖破了柵欄,叫聲連連把鴨啊鵝啊嚇得不停撲騰。
白馬齋,不見白馬,也沒有齋。
一處破舊老宅,歪歪扭扭的匾上寫著“天地若谷”,宅內(nèi)透著陳年的古木味道,到處都是書架。
一位年過半百的人執(zhí)著一卷書,此人此人褐衫青簪,背脊甚是挺拔,胡須黑白相間,濃眉銳目。正是白馬齋首,“千幻之王”青蒼沚,想必任人都會意外,天下動蕩至斯,他卻安心在這一處村落讀攬古籍。
晨光射進古宅,不多時,一道利落的影子遮住了青蒼沚手中的書卷。
“閣下好來頭,竟能找得到此處。”
“別人找不到,我還能找不到嗎?”
青蒼沚眉頭微起,這個聲音讓他覺得自己有些幻聽了,匆匆然抬目,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立在他的面前。
“你是?”
“當(dāng)時年少無知,那句句‘白紙大叔’還請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青蒼沚手中的書卷立時一顫,“你、你是平書?”
晏平書雙膝跪地,“一別二十年,平書拜見先生?!?p> 青蒼沚撇下書卷慌步上前,一時間竟是動情難遏,“快快起來!平書,這么多年你還好吧!”
晏平書喉結(jié)竄動,不覺雙目盈盈,“平書在崇煙閣一切安好,只恨當(dāng)年無力解王師之憂?!?p> 青蒼沚道:“你那時年幼,殿下將你送到崇煙閣未嘗不是一種保全,你已成崇煙柱石,仍念故舊,殿下在天之靈定欣然之至啊!”
晏平書微微抬頭速速眨眼,“平書雖學(xué)在崇煙閣,但正心固本、安邦攘夷皆是王師一手調(diào)教,此非報恩故舊,乃承志王師。”
青蒼沚微微點頭,“殿下當(dāng)年便視你明珠,終有熠熠生輝的這一天,也不枉我們這些舊部等了這么多年?!?p> 晏平書道:“兩年之前,平書便想來到西土,找到先生與心念王師的人,怎奈崇煙閣諸事約制,加上東土形勢繁復(fù),老師無有應(yīng)準,致使一擱再擱?!?p> “無須自責(zé),只要到來便是不晚?!?p> 晏平書神色一暗,“還是晚了些,我聽說王師之令已另有所主?”
青蒼沚立時怒色充盈,“此中之事非三言兩語可道,每每想起盡是愧然,不覺已有意念消頹?!?p> “先生莫有頹意,時事風(fēng)云際會,許多事難從心意。還望先生細道于我,此實乃平書未見之奇事?!?p> ……
此時的東方家族遠非溫酒入畫時可比,布局已然鋪開,酒品折服天下。
第七座醉仙居順利開業(yè),至此,東方家族只用了數(shù)月時間便完成了對碧洛城的全面布局。
一品仙醐不再高不可攀,九月楓丹變得時常出沒,黃金雪柳漸入庸俗。許多從前被文人雅士謳歌的酒品,也漸漸走入視野。
號稱“酒中王侯”的揮斥烽煙,“酒中仙子”的霓凰輕舞,不再是傳說。
相比之下,三生酒館的“西陵少主”“紫月東來”“夜路梨花”變得更為流俗。
為彰東方家族之酒品,碧洛城甚至在不久前舉行了一場純粹的酒品之展,不再是仙醉六絕那般飄渺不可攀之物,東方家族將即將售賣之酒逐一展出。
大雍實在是興盛了太久,無論東土還是洛國、瀟國,酒是亙古以來的趣樂,即便會改,也不會在這短短幾十年。于是乎,東方家族展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烹然之勢。
深夜,鳳簫園。
東方沐風(fēng)面前,二人穆然而坐。
一男一女,年紀相仿,都在三十上下,奇的是這二人樣貌也是極為相似,應(yīng)是一對孿生兄妹。
二人脖頸的左側(cè)都紋著一塊大略十字狀的黑木,此物不知何處為根、何處是干,看上去有些野蠻。
饒是東方沐風(fēng)定力超凡,也被這突來的二人亂了心神,這塊“大烏木”好似懸在頭頂?shù)奈咨?,它能感?yīng)到家族的每一次起勢,并在襁褓中將其扼殺,是揮之不去的夢魘。
一次次掙扎,一次次心念如灰。
北冥殿,來了。
這年輕二人,男子“北冥柯”,女子“北冥杼”。
即是北冥十二鷹中年紀最小的兩位,“赤鷹”與“碧鷹”。
明月皎皎,燭光婆婆,桌上放著一個藍色的淺碟,其內(nèi)置著頗為黏稠的黑紅之物。奇的是,此物無風(fēng)自動,好似蟾蜍奄奄一息,黑吞噬著紅,紅攪蕩著黑。
“此為何物,東方小弟不會不知吧?”
“藍田血心?!?p> 東方沐風(fēng)消失了盛氣,任平時如何詛咒痛恨北冥殿,當(dāng)真正見到北冥殿的人,而且是身處高位的存在,東方、西堯兩家會有與生俱來的忌憚。
藍田血心,是罕見的毒物,若是一人飲下眼前之量,會在瞬間全身皸裂,血肉崩飛而亡。不過東方沐風(fēng)心知,這份藍田血心并非為自己置備,也正因如此,讓他內(nèi)心更為凌亂。
片刻之后,北冥柯從袖中探出一本簿冊,緩緩放在藍田血心旁邊。
“此為何物?”
北冥柯笑著道:“除卻過去一年,東土之動蕩才是亂世真正的樣子,戰(zhàn)事愈酣、商賈愈寒,所以飄渺商盟早已有了布局西土的計劃。這本小冊詳細記載了飄渺商盟的方略,對西土商界洞察入髓,小弟應(yīng)是很喜歡?!?p> 論及經(jīng)商的頭腦,東方沐風(fēng)在東方家無人可比,這份方略對家族的意義不言而喻,放在平常,縱使投入重金重力,他也會將此物交易過來。
但眼下,方略旁邊的藍田血心太刺眼了。
“沐風(fēng)先飲下這藍田血心,這方略便可交到我太公手上了吧?!闭f話間,東方沐風(fēng)探手而前,一臉凝定捏住藍碟就要拉到身前。
突然間,北冥兄妹雙目一張,同時出手牽住了另一側(cè),“沐風(fēng)小弟錯意了、錯意了!”
東方沐風(fēng)疑惑望著二人,見他微微松手,北冥柯立時將藍田血心拉到自己這邊,隨即將那方略冊子向東方沐風(fēng)推了一推。
“這方略本就是為小弟而備,至于這藍田血心嘛……不過是請小弟幫我北冥殿一個小忙?!北壁た骂D了一頓,“雖然說你我兩家千年淵源,送禮這樣的事顯得見外了。想想從前,任何有求對方的事,都是不需要代價的呀。”
東方沐風(fēng)微微瞇眼,“那這次,應(yīng)該不是什么小忙吧。”
這時,北冥杼開口了,此女聲音尖細,字字鉆人耳膜,雖然聽著不舒服但懾力十足。
“近來得知東方小弟運作喜人,已與西煞宮、墨葉府、花神谷、銘閣等各大殺手組織達成協(xié)議,揮斥烽煙、霓凰輕舞都是各派夢寐以求的酒品。需要小弟幫忙的,便是以東方家族的手法將這藍田血心融入各大酒品中?!?p> 東方沐風(fēng)只覺得,能夠聽完北冥杼的話,已經(jīng)是自己的極限了。
強忍怒意,東方沐風(fēng)沉聲道:“與其如此繁瑣,不如東方家族挑戰(zhàn)各大門派,縱死也算落個坦蕩?!?p> 北冥杼咯咯笑了起來,聲音能把人午夜驚醒,“小弟太會說笑了,既然讓東方家族幫忙,怎會把你們牽扯進來?小弟應(yīng)是知道,如果把這些藍田血心融入萬千壺酒中,即使品酒圣手也喝不出來?!?p> 東方沐風(fēng)冷道:“可一旦有人攝入藍田血心,哪怕極微,也會衰心弱體,屆時西土各派同現(xiàn)此狀,你們認為東方家族何以置身事外?”
“這一點自然也已為小弟想好。”北冥杼不疾不徐,“今年西土大旱,二三十年未見,正是障心疾多發(fā)之秋,屆時西土天疾落災(zāi),其癥狀又與藍田血心相似無二,誰會懷疑酒品?”
東方沐風(fēng)驚怖望著眼前這個女人,“屆時?是否你們已知何時?”
北冥杼微微搖頭,“當(dāng)然不知,只是縱閱醫(yī)典有此結(jié)論罷了,種種跡象都在表明,不出多久西土必有障心疾?!?p> 北冥柯道:“障心疾乃天時,此來并非與小弟討論此疾之期,旨在道明小弟當(dāng)應(yīng)勢而為,可得飄渺秘策又事不關(guān)己?!?p> 北冥杼點頭道:“當(dāng)年焚酒摧塔、花間百殺,實是北冥家族受人蒙蔽,所以此次才這般與小弟相商?!?p> 東方沐風(fēng)的內(nèi)心在顫抖,“焚酒摧塔”“花間百殺”是家族永恒的痛,是北冥殿一手制造的災(zāi)禍。
這不是交易,而是威脅。
對家族最好的結(jié)果便是,硬著頭皮把它當(dāng)成交易。
東方沐風(fēng)怔怔望著眼前二物,突然發(fā)覺自己的認知被顛覆了。
沒錯,自己不在乎他人的生死。
沒錯,為了利益可以不擇手段。
沒錯,他自信自己的思慮縱使在謀士中也有一席之地。
但他從未想過——
搭上千千萬萬活生生的性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