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洛城,文通苑。
書房十分寬敞,其內(nèi)靜謐安然,只有古揚與安和栩二人。
畫作井然排列,當(dāng)時溫酒入畫的很多作品依然陳列在文通苑,再加上安和栩不間斷的搜集,此間規(guī)模已然可觀。
安和栩素來是個拘謹(jǐn)?shù)娜?,甚至有些靦腆,但不明為何今日他更緊張。
“安和,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沒有沒有,今日請古主司來只想探討燭云畫作之事,經(jīng)過這些日子研究,我有一些猜料想與古主司合議?!?p> “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且隨我來?!?p> 來到燭云畫作前,安和栩的神態(tài)才算正常了些許,“從前我們從光的運用、血的偏愛著手,但遲遲無法接近此中玄機,所以我便料想,一定還有一條更重要的線索?!?p> “你找到了?”
“是力。”
“力?”
“沒錯,玄乎的說法是摹繪時的一種虛力,正是這種力將血與光聯(lián)系起來,讓昏暗的光、腥烈的血協(xié)調(diào)起來,這道力法是所有燭云畫作的關(guān)鍵,也是區(qū)分高下的重要標(biāo)準(zhǔn),你再來看這些?!?p> 安和栩帶著古揚繞過燭云畫作,發(fā)現(xiàn)靠墻的地方仍有兩排畫架,只是這一望去,境界天壤之別,“燭云畫派還有如此粗糙之作?”
安和栩雙紅入頰,“這、這些是我臨摹的?!?p> 古揚干笑一聲,“在下冒失了,只是安和也是北炎名家,怎會這樣?”
“我想琢磨那種力法,卻連它十之一二的意境都還原不了,正常而言不應(yīng)如此?!?p> “那你的結(jié)論呢?”
“這些燭云畫作藏著同一個秘密,力、血、光,古主司對大雍了如指掌?!痹挼竭@里,安和栩卻不說下去了,他怕與古揚所想出入太大,也知此等秘密不應(yīng)自己一個局外人隨意脫口。
古揚凝目道:“西煞宮不能見天日,是為光的缺失,東方家不能練習(xí)殺術(shù),是為力的缺失?!?p> 安和栩微微點頭,心嘆古揚心思,但仍舊沒有開口。
“北冥殿集合十二血心,這卻算不得一種缺失,安和,你可有想法?”
安和栩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古揚卻也不急,只是看著燭云畫作。
“古主司,安和以為,血,代表的是燭云畫派,他們以此入畫,為的便是克服對血的恐懼?!?p> 古揚點頭道:“所以,燭云畫作真正的秘密,應(yīng)該是血、力、光三方的某種結(jié)合,可以達(dá)到從遏制甚至擊垮北冥殿的目的?!?p> 安和栩雙目一炯,竟有著幾分犀利,“內(nèi)容,接下來的重點便是內(nèi)容,具體的方法,畫作之中一定有線索?!?p> “這件事我會不遺余力,也望安和多多上心?!?p> “古主司放心,安和對此事頗有興致?!?p> 古揚略有猶豫,最終還是從袖中探出一個只有拇指粗的細(xì)卷,遞給了安和栩。
安和栩小心接過,展開一看立時滿面驚容,莫看此物量輕,舒展之后竟有三尺余長,且正反都有圖畫,其上密布漆黑小人兒,看得安和栩全然懵呆。
“此為八陷陣,是拿得出手的陣法?!?p> 安和栩又緊張起來,“古主司使不得,天熙對大炎裨益良多,我為你做些事情乃為報償?!?p> “此物希望安和呈于世子殿下?!?p> 安和栩速速眨眼,心說自己太過唐突了,陣法這種東西怎么能是給自己的呢,而古揚與畢達(dá)呼之間的事情,他便做不了主了,只好點頭拜謝。
安和栩卷好陣法圖,忽又面露幾分為難之色,“那個……古主司,大王旗去日良久,不瞞你說,世子殿下在王庭壓力很大,不知何時可以迎回呀?”
“大王旗是我借于殿下,自當(dāng)親自還于殿下,下次我二人相見,便是歸還之時?!?p> 安和栩內(nèi)心糾結(jié),但聽古揚之語,自己儼然無法與他商量出一些決定性的東西。這時再看手中的“八陷陣”,不免有些“還點利息”的意思,安和栩立時知道此物接得太莽撞了,正當(dāng)他想再嘗試的時候,書房之外,忽然傳來高亢之聲——
“王上到!”
剎那間,二人匍匐在地。
古揚終于知道安和栩為何那般緊張了,他不但知道牧青主要來,還知道牧青主要在這里見自己。
雖然很怕此時見到牧青主,但以這位國主的作風(fēng),古揚知道這一刻不會太久。
楔國得了北都和三川,瀟國與馭獸族暗為盟友,馭獸族掠了大雍無盡財寶。
而洛國呢?
從頭到尾,洛國都是看客,更讓牧青主不能忍的是,“洛國首謀”居然還參與其中。
高大的身影,紋著半只鸞鳥的紫衣,還有從來不變的紫色水晶,“都起來說話吧?!?p> 古揚第二次見到了牧青主。
不同的是,上一次旁邊是赤流飆,這一次是安和栩,可是細(xì)想?yún)s又沒有什么不同。
世上或許沒有人能猜得透牧青主,眼下也是。
隨著一個微微揚手,四個內(nèi)侍對搬一物,呈現(xiàn)古揚面前,那是一塊青色大石,“此石名為天機石,全身無一絲裂痕,寓意天機不可泄露?!?p> 古揚立時再度跪地,“草民惶恐,此次雍古三關(guān)之事,我洛國非謀當(dāng)下。崇煙閣被洗劫,乃引出崇煙柱石的良機,楔國得了北都三川,但桓樾根基仍在。草民斗膽展望,東土必將迎來最混亂的時期,這將是我洛國國力猛增之時,亦是伺機弱瀟、此長彼消的好時機!”
古揚知道,他要誠懇,必須誠懇,牧青主沒有說的話,他要全部說完。
“崇煙柱石,究竟是真有才略還是為名所累呢?”
古揚忙道:“國主,崇煙柱石才學(xué)幾何,并非此后關(guān)鍵,只要他們針對楔國,便是我洛國的利好。”
牧青主微微抬目,“楔國滅棠在先,局勢穩(wěn)住之后方才拿下北都三川,其力毋庸置疑天下之首,桓樾何以與其爭鋒?此舉如何不是楔國一統(tǒng)東土之助力?”
“國主明鑒,東土之復(fù)雜遠(yuǎn)勝西土,那看似沉睡的欒國,才是楔國真正的對手。”
牧青主微微一凝。
欒國,大雍最缺乏存在感的一個列國,安靜得仿佛斷去了“七情六欲”。這個國家占據(jù)著最開闊的土地,它位于東土的東方,再往東便是“東原八部”了。
馭獸族吞棠的時候,欒國看著,楔國占據(jù)北都三川的時候,仍然看著。就好像它的名字,欒樹,生長緩慢、壽命極長、耐寒抗病,看上去很高大,木材卻只能做些小器具。
這個國家惟一有所行動的,便是當(dāng)初的“四國聯(lián)軍”,卻也大有一種湊合事的感覺,你們派十萬,我也派十萬,先頭部隊就拉了三百里長,稀稀拉拉,軍隊都能給人一種游手好閑的感覺。
馭獸族攻進來時,楔國軍隊莫名其妙與桓樾打了起來,欒國一看正合我意,立刻便稀稀拉拉退兵了……
牧青主微微點頭,“但愿一切如你所料?!?p> 古揚內(nèi)心漸安,他知道牧青主對很多事情都非常了解,但他喜歡用別人的話佐證自己的想法,氣氛一緩和,古揚便知所慮無虞了。
但與牧青主見面,總少不了許多“驚喜”。
“本王決定撤青衿府、立六合司,青衿府之眾并入六合司,雖不在九司之內(nèi),但六合主司與九司主司職級持平,實權(quán)在握,可放手腳。”
古揚忙道:“國主英明,青衿府之謀對洛國多有裨益,此前難登高堂,無形間減弱其效用。六合司一旦成立,其言路可彰朝野,引百官思量,當(dāng)更為周全?!?p> “那依古主司之見,誰人擔(dān)任這六合主司最為合適呢?”
“古主司”“六合主司”,牧青主的用意已不言而明,偌大的書房針落可聞,但片刻間一股妖風(fēng)襲來,狠狠關(guān)上了窗子,旁邊的安和栩立時一凜。
古揚可不敢講出龍翻云、伏炆或者什么其他人的名字,那會讓牧青主覺得自己是在試探他。
“草民,自薦!”古揚叩首在地。
牧青主的臉上并無波瀾,“從前諸事,你可說自己人微言輕,縱然你亂了西土,也是個人之事。但此后,你為洛國朝臣,與百官皆為同僚甚至可動兵馬,你可放開手腳也要知重任在肩?!?p> “卑職謹(jǐn)記,謝國主賞識!”
“你非卑職,本王亦非主?!?p> “下官謹(jǐn)記,謝王上!”
如此通透之人,讓牧青主不由得多打量了古揚幾眼。不得不說,人心之執(zhí)拗終抵不過時勢之變幻,一年之前,他還專注于古揚的來歷,眼下卻給了他要職。
但他不怕,因為眼前之人的轉(zhuǎn)變更為強烈。
“王上,下官有一請求?!?p> “講?!?p> “下官與江湖勢力多有聯(lián)系,此間之人雖不足以改變天下大勢,但其價值不可或缺,下官請命暫不居府?!?p> 牧青主相當(dāng)爽快,“青衿府所在便是六合司之邸,你的下屬都會在此辦差,至于你,不但可以不入六合司,也無需每日上朝。本王給你自主,一切用東土與西土的局面說話。”
“謝王上!”
“兩日后,內(nèi)廷會備好一切,本王會昭告天下,你再也不用處在暗處了?!?p> 言罷,牧青主轉(zhuǎn)身而去。
“恭送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