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窟名為巨蝠窟,生著翅展近有二尺的血色蝙蝠,眾人一路走過六扇石門,周圍越發(fā)森冷,暗處的蝙蝠桀桀而叫,不知何時便要沖殺上來。
待穿過第六扇石門,景象忽然大開。
這是一個方圓足有百丈的洞天,正中立著一根可雙人環(huán)抱巨大石柱,石柱之上布滿綠色的熒光石,映得整個空間炫目奪人。
清泉暗涌,注入以石柱為中心的清潭,再看窟內四壁,赫然是一幅幅燭云壁畫,許許多多的熒光石恰到好處點綴著,讓人一眼便可睹見畫作全貌。
“錯不了了?!睎|方游龍沉聲如鐘。
此時此刻,鎮(zhèn)定的惟有東方游龍一人了,眾人都知道,接下來他們將會經(jīng)歷那近乎傳說一樣的存在。
清潭之上、石柱一側,有一座索橋,索橋的盡頭就是巨蝠窟的盡頭,東方游龍?zhí)げ蕉稀?p> “千海。”
東方九萬海愣了一陣才趕忙上前,將背上的包袱遞給了東方游龍,“父親,小心。”
東方游龍背上包袱,走了三步忽又回過身來,雙目凝定雷宇。
雷宇錯愣了一瞬,花了一點時間去確定東方游龍看的到底是不是自己,他一語未發(fā),但蒼老而又蒼勁的目瞳又仿佛說了一切。
雷宇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他覺得東方游龍認可了自己,四目相對的片刻,雷宇也踏上了索橋。
游龍在前,雷宇在后,二人緩緩走在索橋之上。
“一粟酒館已成殘垣斷壁,你若愿意可以回去找找,就在那日你我喝茶之地,有我留給你的東西。”
“留、留給我?”雷宇目瞪口呆。
“你很聰明,知道懸棺是一件可以來日方長的寶物,那便一定要將它保護好。今日之見、來日之見都是一隅之見,絕器的浩瀚乾坤,你若有心便是幸事?!?p> 雷宇的面龐狠狠搐動了一下,“絕器世界晚輩不敢想,有生之年難窺一二?!?p> 東方游龍不再言語,舉步而行,手中包袱已被他抓在手中。
雷宇快步跟上,“前輩,我要怎么做?”
“這世上最可笑的事就是問別人該怎么做,你愿意做便窮盡自己的辦法,你不愿做便不要追問老夫!”
雷宇忽然想要這索橋長一些、再長一些,“前輩,浩瀚絕器,我該為何?”
剎那間,東方游龍驀然轉身,嚇得雷宇趕忙抓住鐵索。
“你有尋覓絕器的本事,哪來的臉面問我為何!難道絕器還不如你的一杯酒,還不如你殺的一個人嗎!迂腐!懦弱!小氣至斯,你不開個豆腐坊實在是對不住這等精打細算啊!”
雷宇面紅耳赤,正欲再言卻發(fā)現(xiàn)東方游龍已越過了索橋。
一個石墩,正中有一個孔,好似私塾里的三尺講臺。隨后東方游龍打開了包袱,一個個紅色的瓶子袒露出來,他將其內的液體緩緩注入孔中……
雷宇乃至索橋對面的人立時滿目惶恐。
“每一件絕器,都代表著歲初的恨意,他們用盡一切辦法掩藏,也為殺更多的人。可如果你的目的足夠純粹,他們可能也會有所眷顧。”
雷宇完全聽不懂東方游龍的話,況且他也從不相信什么神靈。
“你若只為奪它,便是難有好下場,而若只想看到曾經(jīng)的榮光,便不可同語?!?p> 說話之間,瓶中液體已盡數(shù)流入石墩,但見前方忽然溝渠縱橫,仿佛觸動了某個機關,一個奇詭的圖騰映現(xiàn)而出。
熒光石更亮了,映著窟內的一切,溝渠匯流完畢后的片刻,那碩大的石柱皸裂開來,隱有叮當之響。
但那石柱并未完全傾倒,瘦削的它留下無數(shù)枝杈一樣的東西,就是這些枝杈,掛著一件件閃閃發(fā)光的器物!
那,似乎是酒樽!
可絕器怎么會是酒樽?
接下來才是無匹震驚的時刻,人們似乎習慣了殺器的威名,便潛意識以為絕器便是最高級的殺器。但人們都錯了,絕器是一種象征,是千年典籍里一種無上的存在。無人知曉絕器之名為何會流傳下來,但它真真切切會觸動世人。
在世俗中沒有絕器之說,而把此物當做“圣器”,哪怕它與鋒利毫不沾邊,但它在那個年代產(chǎn)生過無與倫比的作用,它便無可替代。
即便是殺器譜第一的存在,也絕然達不到如此震蕩,因為天下人根本不認殺手,甚至不知道殺手。
東方游龍緩緩抬目,不明為何他的面龐盡是風霜,怔怔望著半空器物,它沒有什么轟轟烈烈,靜靜掛在分裂的石柱枝杈上,似是并不期待被人尋到。
但它的樣貌,分明就是家族拜祭的一套器物,它叫——
青云帝樽!
它盛納著大雍高皇帝橫掃六合后的第一樽酒,一樽敬天敬地敬神靈的酒,勢若青云、平步天下,方有這套酒器的稱呼。
當年青云帝樽所盛納的,便是“狂酹周天”。
在世人眼中,青云帝樽是大雍酒文化的濫觴,敬天敬地敬神靈之后,開啟了酒的千年風騷,與紙香墨飛、笙歌霓舞,一同演繹盛世大雍。
東方游龍一生牽念絕器,但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平生所見的第一件絕器就是他東方家族的圣器。仿佛這天地與自己開了一個玩笑,在他行將就木的時刻讓他看到這一幕,又似乎天地給了自己一個最好的歸宿。
東方游龍僵直的身軀跪了下來,他知道自己無瑕去解那遠古的奧秘,對他來說,看到就意味著一切,他也從未想過得到。
雷宇上前扶住東方游龍,卻被一把鉗子一樣的手掌狠狠攥住,那種力量,雷宇平生也無法想象。
嗨……東方游龍發(fā)出蒼老的聲響,“讓我、讓我好好看它?!?p> 剎那間,對面的師定圖等人齊步而起,將一個個酒樽摘下,每一個都有相應的匣子。那匣子的光,是可以穿透一切的光,呈到東方游龍面前時,它們變得更加奪目。
它們映著東方游龍的面龐,東方游龍顫抖撫摸著一件件帝樽,“老夫看過千山萬海、看過血雨腥風、看過爾虞我詐,惟獨不曾見過你、惟獨不曾見過你!”
喝……“好在你不是故人,你是先人,但你不是家族的光,你是天下的光!”
眾人走了過來,但卻無一人敢開口。
這是他一生所圖,可憾的是,當這一切到來時,留給他的連一刻都沒有。
這個敢把觸角伸向斑斕四葉斧的老人,是天底下惟一一個撼過絕器的人,生而為絕器,至此未嘗不是一種完整。
嗨……東方游龍發(fā)出蒼老的嘆息,他的臉上突然浮出來褐斑,白發(fā)也凌亂起來,干枯如寒冬枝條的手指在青云帝樽上撫出莎莎的聲響。
他想再最后用一次力,但他終究站不起來了。
如果尚年少,如果見帝樽,既然山河在,游龍不須歸。
指尖最后劃過每一件帝樽,東方游龍的表情漸漸凝定,身子微一傾,墜入身后清潭。
萬籟俱寂,窟內沒有絲毫言語,東方九萬??粗细?,淚水盈盈,更多的是搐動,這樣的結局,是他一生的還愿。其他人更是緘默,此時覺來,一句唁詞都是多余。
東方游龍平躺清潭之上,雙手扣腹、安然坦然,漸漸飄向遠處。忽有一只綠色的鳥兒輕輕飛來,落在東方游龍的胸口,先是揮了揮翅膀,隨后安定地蹲著不動了。
山河有淚,并非哀憐之淚、唏噓之淚,只為了一個名字,轟轟烈烈、善始善終。
桀桀!桀桀!
刺耳的聲音打破了靜謐,一只只巨大的血蝙蝠驟飛而來,好似深秋的黑鴉搶著田地里最后的莊稼。
而那六道窟門之處,才是真正的慘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