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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闕

第128章 洛水一別

謀闕 酒時衣 2082 2019-02-20 23:55:56

  牧青主說得不假,自從來到大雍,古揚(yáng)滴酒未沾,只因那萬千禍?zhǔn)拢路鹁褪且驗橐活D酒。

  倏然間,古揚(yáng)想起來東方游龍的一番話。

  “不碰感情,一定是被感情傷慘,酒呢,也是這個道理。”

  “因酒而嘩變了人生的人,老夫見過不少,其結(jié)局無外乎兩種,或酗酒更厲直至亡命山野,或痛改前非視酒如仇,而你不在此列?!?p>  “你解開的并非酒之恨,對于酒,你依舊藏著衷腸,是因為你對于未來的路明達(dá)通徹。你視酒如凡物,是璞玉成為瑾瑜而又蒙了塵的璞玉?!?p>  不得不說,萬千通透之人,再難可比東方游龍。

  此時此刻,如果還有寬慰,那也只能是這個絕世不曾有的酒局了。

  它囊括了大雍最負(fù)盛名的酒。

  一如平民一只雞不忍棄一骨,貴胄一百羹不肯食一肉,最負(fù)盛名的酒不一定是最貴的酒,而是要看它更適合哪一個層次的人。酒也可能是這世上至為罕見的清流,不管這天下何其迷幻,酒是做不了假的。

  細(xì)細(xì)看去,那仿佛就是盛世大雍的縮影,五顏六色、香味濃郁,縱然看不到人情百態(tài),也知道過往旖旎。

  透著杯盞疊摞的縫隙,古揚(yáng)不時看著牧青主,此局之意令人涼薄,但這何嘗不是他與這位洛國之主的相處方式。

  星夜無痕,牧青主悠悠望天,不知他看到的是清澈還是迷惘,他的情緒很飽滿,像火要燃,也像水要冰。

  酒塔后的古揚(yáng)亦是如此,十五年,足足十五年他不曾飲酒,今夜這一盞飲下當(dāng)是何等景象?

  他的耳邊好像有刀尖滑地的聲音,好像有遍處哀嚎的聲音,還有悉悉索索蛇鼠竄走的聲音。只閉了一瞬的眼睛,但浮現(xiàn)出來的都是血和尸,他本是不知道那些畫面,此時卻詭異地拼組起來。

  古揚(yáng)踏前一步,這酒沒有商量的余地,沉定如他也不免顫動起來,這深入內(nèi)里的創(chuàng)擊,遠(yuǎn)不是那次赤足重冠可比。他甚至有些害怕,不知道這一口下去,風(fēng)從何處刮、云沉到幾丈。

  他曾發(fā)誓,不回棲霞島、不飲一樽酒,不見望月湖、不舉第一樽,一如大多數(shù)人誓言總要被現(xiàn)實沖垮,他古揚(yáng)也不能例外。

  即便是夜子清,也無法真正感察到那道王書對古揚(yáng)的意義。所以這酒不但要喝,還要像一個嗜酒如命的人那般去喝,不但不能生厭,還要千恩萬謝這位洛王的賞賜。

  洛水平波悠悠,蓮燈游走盈盈,古揚(yáng)端起那第一樽,入口的一瞬他忽然愣住了,他竟沒有提前發(fā)覺,這是一樽——

  夜路梨花。

  這會是一個巧合嗎?可惜古揚(yáng)是這世上最不相信巧合的人,難怪古揚(yáng)之前難察,此酒還含著更讓他驚詫的味道——西陵少主。

  那便絕然不是巧合了,夜路梨花和西陵少主不只是酒,還是最強(qiáng)的暗示,這內(nèi)涵定然不是牧青主所知,不然這酒局當(dāng)是四十五樽毒酒了。

  這一樽置于最頂,意圖讓自己最清醒的時候心有所知,此為何人之洞察?是夜子清還是南宮九黎?古揚(yáng)更愿意相信是前者,一如無比熟悉的兩種酒混在面前,卻比從前任何都要陌生。

  酒入喉又入腹,那種熱像生著刺一樣,在蠕動也在破穿。只是一個剎那,便讓古揚(yáng)舊事如滔,回到那酒入豪腸的江山闊語,除卻軍伍的時光,那時的自己視酒為至樂,不管對方何等來頭總要在酒上拼個高下,更不要說望月湖畔的杯盞交錯了。

  一盞之下是兩盞、兩盞之下是三盞,古揚(yáng)聚盞如風(fēng),不消片刻便飲下了五層,共計十五盞。古揚(yáng)不怕酒烈,但懼“酒魂”,一酒一世界,總有動于衷。

  何為錦織衣,那是飲后的意亂神迷,像萬色的光在游走,每個人都能看到最期望的色彩。

  何為揮斥烽煙,那是一種被掩藏的豪氣,忘年的志向被時間吞噬又被這酒煥發(fā)出來,甚至于它不在乎你有沒有豪氣,總能讓你升騰出“不該如此一生”的念想。

  就在這無盡的摻雜與交錯中,古揚(yáng)飲了過半,仿佛一大團(tuán)螞蟻從腹中竄出,它們各有各的去向,各有各的所求,恨不得把古揚(yáng)的每一滴血、每一塊肉都裹進(jìn)腹中去觸碰到更有價值的東西。

  古揚(yáng)用力眨著眼,他的雙腳像生了釘子牢牢扎進(jìn)地板,于酒中人而言,身不倒便心不亂,古揚(yáng)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坦然而對牧青主,雖然他也不知還能堅持多少時間。

  酒塔的那一側(cè),牧青主的目光不比古揚(yáng)清澈多少,這所謂的送別何嘗不是最終的試探,牧青主想要聽到更多真話、看到更多不曾見過的景象。

  接連喝著酒,古揚(yáng)全身能聽自己使喚的只剩下雙腳了,他管不住自己的表情,也引不出太多的心緒,待到碰觸到王書的那一刻,他的手掌毫無知覺。

  這一頓酒,恐是要記下一生,今夜洛水,必要成為永恒的注腳。

  古揚(yáng)看到了牧青主一直以來的王袍,那只只有頭沒有尾的鸞鳥,也看到了那枚時常旋轉(zhuǎn)的紫色水晶,它一直轉(zhuǎn)的是什么,古揚(yáng)終于明白了。

  四目相對,二人之間仿佛隔著一股氣浪,它在升騰、在充盈、在感知一絲一毫也隨時可能痛下殺手。

  古揚(yáng)節(jié)奏極緩的微微笑起,這位國主最在意能拿在手中的東西,也同時意味著他最害怕失去手中的東西。

  “萬望古主司此去安然,牧遙、黛氏姐妹、東方西堯與南宮,本王自會善待?!?p>  古揚(yáng)喘著粗氣僵持著自己,全然不知是如何撐住了這四十五樽酒,在很多個瞬間,他都難以為繼,偏偏就在那時他想到了夜路梨花,莫名讓自己安然了幾分。

  終于終于,古揚(yáng)上了岸。

  他的一只手摳著脖頸,仿佛要把喉管都掏出來,另一只手則叉著心臟,一遍又一遍抓扯著。到后來,他在小舟上打滾,手不知該放在何處,他把拽下的頭發(fā)盤在手心,看了又看,又吞了下去。

  周身的世界都是血,像有一把旋動的刀刺進(jìn)了天靈,攪得他天翻地覆,他忽然想殺人,只因那腦中回旋的只有四個字——

  “古七弒父、古七弒父、古七弒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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