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白馬齋為核心,牧遙打造出了翎國禁軍。
太史瑜封護國公,統(tǒng)納翎國兵馬,晏平書是平瀟首謀,加上他翎王門生的身份,直接坐到了太保之職,位列三公,經邦弘化、輔弼國君。
從前這里叫凌瀟殿,現(xiàn)在它叫“圣翎殿”。
這里被改造一新,消匿了曾經瀟國無處不在的水紋湖色,取而代之的是朱紅的翎羽和各狀的飛鳥,許多都摘自翎王牧青羽的畫稿。
牧遙知道現(xiàn)在的他能做的不多,與權有關的東西,他必須保持耐心。但他畢竟是一國之主,他要把那些無關權勢的事情做到極致,大修翎王宮便是其一。
今夜的圣翎殿格外明亮。
似將萬家炬,射向一殿明。
王看無盡意,朱羽熒復熒。
晏平書走進大殿,牧遙在朱翎王椅上左擰右擰,一副分外不自在的樣子。
“大人看這王袍,真是要把本王箍死了,這腰太縛、肩也太緊,倒是袖子過于寬大,大人你看有些人是不是該千刀萬剮?”
晏平書躬身道:“王上心有憤懣,臣自當有所會,今時拜見,便期冀這沉暗朝堂有所明媚。”
牧遙賜座,隨即緩緩走下金階來到晏平書面前,一語不發(fā)站在那里。
“臣昨日拜訪護國公府,所言雖不多,但不難查護國公之憂擾。正如前日所稟王上,臣以為今時翎國之局,遮天者非護國公,而是那暗地里的古揚,他才是王上與護國公的首要之決。”
只要一提及古揚,牧遙就像滾油遇見了火光,情緒總是不能自持。不知多少次,他覺得古揚給他設了一座迷宮,他好不容易走過千百的出口,卻發(fā)現(xiàn)更難解的出現(xiàn)在眼前。
那個人是真正夢魘一般的存在,如果有機會,他絕不會像牧青主那樣優(yōu)柔寡斷,即便要承受無盡的代價,他也要在第一時間殺了這個人。
“王上得天下之大義,護國公以匡弼之名方有今日,無論這事態(tài)如何發(fā)展,這位極度在意名譽的護國公,都不會做出讓我們擔心的事情。讓我們所有人不安的,只有那古揚?!?p> 牧遙冷道:“他究竟是一個何等的存在,能讓獨攬軍權的護國公如此不安?”
“此次平瀟,洛炎征伐、大猷避退,乃至洛國西境軍的所為,一切看似自我意志使然,實際上處處都是那古揚的帷幄。包括把王上推到此步的,亦是那古揚的手段,在當年的瑜驤之爭時,他就把白馬齋安插在了洛國禁軍中,他既打消了牧青主的疑慮,也讓年節(jié)之前的南下行動順利而行。此時看來,這才是他那時根本的目的?!?p> 話到這里,晏平書嘆了一聲,“這個人,所思千萬里,從前的任何微小都可能在日后無限放大,這樣的人護國公能不心憂嗎?對于我們而言,王上成為翎王一定是他計劃中的一步,他越平靜越讓人心憂?!?p> 牧遙凝目,“那這首要之決,要如何決?”
“命他入都!”
晏平書此言一出,牧遙立時一陣蕩動,“以他的嗅覺,怎會不知這是龍?zhí)痘⒀???p> “所以,王上暫緩風林兒的行程才至關重要。”
“你是說……”
“古揚有無數(shù)的理由留在羽衣澗而不聞王都事,但那風林兒是惟一的例外,且不論交情,把那三生古塢的后人推到翎國的就是那古揚,如果風林兒能手書古揚,他必會入都?!?p> “然后呢?”
“后面的事,王上比任何人都清楚。”
牧遙凝著晏平書,臉上忽然泛出邪異的棱角,即便眼前是智思深沉的晏平書,但牧遙毫不遮掩。
……
龍翻云也來到了翎國。
自從跟了古揚,周身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他不必看太多臉色,甚至有時自己的臉色還能決定一些東西。龍翻云心知古揚視自己為心腹,曾經有關六合司的一切都是他在打理,久觀知微瀾,古揚真正要的是什么,龍翻云是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明曉之人。
不過來到翎國的他,日子不怎么好過,當初洛國來到這里的,多數(shù)是與護國公關系匪淺,或大或小都能在翎國朝堂占據(jù)一席之地。
龍翻云便不一樣了,一個區(qū)區(qū)六合司司史在“南下大軍”中實在是起不了眼。他來到這里是因一封書信,來到之后惟一的用處可能就是替當年的六合司保存著一些書籍和資料。
京畿之外的十里方圓,一處廢舊的石房子。
不明為何,今夜的那兩盆紫瑤堇格外奪目,即便那油燈頗是微弱,仍能看到它們綻出的靈華,顯得有些不真實。
這兩盆紫瑤堇是古揚托付之物,舟車勞頓未能蕩去一枝一葉。
龍翻云持著油燈,翻著書籍的時候,一塊青色的手牌掉落下來,上面雕著半只鸞鳥,原是“青衿名士”的腰牌。
往事倏然珠聯(lián),一幅幅景象映入腦海,青衿府初立的意氣風發(fā),為了強國固本的激昂爭辯還有無數(shù)次與伏炆爭執(zhí)的場面一股腦兒傾瀉而出。說來也只是四五年的時間,可龍翻云卻覺得那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仿佛突然就蒼老了下來,那些往事越是清晰越是遙遠。
可是當年,就像很多人年輕的時候那樣,龍翻云何嘗沒有想過在這亂世有所作為?記得先輩說過,“血澤本無血,只因天下赤”,也記得在血澤旁的血語亭,他和弟弟望著天下最奇詭的血色景象,對飲一杯互道穹廬之志。
想來荒唐可笑,但它真實發(fā)生,縱然一步一步消釋,也不能抹去它曾紅若勝者的披風。就像那血澤,一去三十年,仍如赤血般長殷。
“這些書要有、這些書要有,古揚主司啊,會不會你只有這些書啊。”龍翻云一面翻著一面笑著。
可就在這時,風刮著漏窗。
一個戴著磨盤那么大斗笠的人,毫無征兆,如鬼魅一般出現(xiàn)在龍翻云的面前。甚至龍翻云都還來不及驚嚇,那人便摘下了斗笠,他的眼圈、鼻梁、嘴角涂滿了墨汁,但就算那墨把面龐填滿,龍翻云也能在剎那間便將他認出。
“覆、覆雨?!”
“大哥?!倍敷胰说穆曇艉芨蓾?,仿佛許久許久沒有喝過水。
龍翻云只覺得一道驚雷炸在耳畔,燈油流在手背竟是毫無所覺,他快步來到斗笠人的面前,“真、真的是你!”
日后,龍翻云一定會想起他曾與古揚的一段對話,那是五年前了,正是那次對話之后,才有了后面他與古揚的無數(shù)交集。
“血澤二龍,翻手作云覆手雨,一手經綸一手狙?!?p> “都是陳年謬贊了?!?p> “當年佳話,相信不只古某一人記得?!?p> “記不記得并不重要,龍某之智不及太多人,覆雨之力亦是如此,本是平庸之人,可嘆亂世蠱惑,終此不上不下?!?p> “此等亂世,古某也無所信,但信兄弟之心可為破局利器?!?p> “古主司究為何意?”
“我倒是可以找到覆雨先生?!?p> “能得洛王賞識,古主司必是經天緯地之才,緣何對我龍氏一族如此掛懷?”
“并非掛懷,只是想讓龍先生知道,你我之間的交集并非只有那座王宮、那座青衿府?!?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