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過去,站在了桌邊,引得他慵懶抬起眸,輕輕低吟:“惟江上之清風(fēng),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p> 她還沒說什么,他就已知道她在做什么。
顧落卻叫來小二道:“給這位客官上一道菜,不收錢?!?p> 然后,坐在了他的對面,頗有同道之感地補(bǔ)了他的上一句:“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
她抬眸凝望著他,低聲續(xù)言:“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這道理我不是不懂,只是,不是誰都如客官一般看得開。說一句不好聽的話,也許……要等到客官的心上人也消失不見,怎么也找不到的時(shí)候,客官才會(huì)體會(huì)到我的感覺吧?!?p> 那時(shí),所有懂的道理都成了空,到那時(shí),造物者給的一切,全失去了色彩跟意義。
顧落卻拿了他的酒,給自己面前的杯中斟滿,一口飲下。
就像,她不在,他也沒有了賞景的愜意了么,反倒日日來了這兒……
男子神情若有所思,面具后的那雙黑眸,幽幽凝望她:“千金閨秀,何時(shí)學(xué)會(huì)了飲酒?”
顧落卻笑了一下,不答反道:“千金閨秀,不也開始每日賺著醬醋茶討生活。”
一生太漫長,沒什么是不能做的,沒什么是不會(huì)變的。
男子默了。
盯著他面上的銀色面具,顧落卻言歸正傳:“水三,你是如何找到我的,找我,又有何貴干?!前幾日不理你,實(shí)在是因?yàn)槟銈兪庀w有名無實(shí),實(shí)在氣人。”
男子勾唇,也就是水三,抿了口清酒,喉嚨滾動(dòng)了下:“我找你很久了,舒消閣收了你的銀子,卻出賣了你,抱歉?!?p> 他沒有推責(zé),直接以舒消閣之名一力承擔(dān),這一點(diǎn),倒是讓顧落卻重新審視了他:“我的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再計(jì)較毫無意義。至于你,門戶中總有幾個(gè)吃里爬外的敗類,還是盡早肅清了好,哪天背后捅你一刀,就晚了?!?p> “姑娘說的是?!比羰且话闳耍峙聲?huì)得理不讓人,上面她說她懂,卻看不開,但“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她都做到了,離看開世事也不遠(yuǎn)了。
她不追究,他這個(gè)欠債的,卻不能就此糊弄:“當(dāng)日扒了棺材沒見到你,就知道此事有鬼了,后來查到了那敗類,處置后我便找你了。舒消閣對于客官是抱著有始有終的意念做事的,收了你的銀子,便絕不會(huì)不了了之?!?p> 顧落卻挑眉:“您的彌補(bǔ)辦法便是日日光顧我客棧?!”
“舒消閣許你一件事,你想到便提,我們?yōu)槟戕k,不收錢?!?p> 水三說出下文,顧落卻非常滿意,也不假意推脫,一口應(yīng)下:“好?!?p> 然后,她眨了眨眼說,“我現(xiàn)在也算是在江湖上討飯吃的人了,孤身只影的,怕被人欺負(fù)了去,你教我點(diǎn)……傳說中的武功吧!”
她提要求的速度還真是快……想必早有想法了。
水三片刻的愣了下,笑聲溫醇如酒,聞?wù)呓宰恚骸熬共皇菐湍阏胰嗣??!好,明日午時(shí)三刻,山后見?!?p> 顧落卻也不解釋,笑意盈盈:“多謝。”
扭頭走了,毫不停留,像風(fēng)。
這樣的人,其實(shí)適合心中無人無事,那便無傷,真正瀟灑自在,真正的快樂,會(huì)比找顏霊的樣子,更好看一點(diǎn)。
水三垂眸,飲酒,賞民間。
秋雨淅淅瀝瀝落下,大風(fēng)刮起,水三看時(shí)辰不早了,出了客棧。
背后有小二撐著一把油紙傘從客棧里追出來,叫著:“公子留步!”
弋靜深回到王府時(shí),就見薛飲面色擔(dān)憂地跑來:“大王爺來了?!?p> 弋靜深好像沒聽到,收了紙傘,看了一會(huì)兒才言:“把它放進(jìn)我書房收著?!?p> 薛飲伸手,接過紙傘,抬頭要問時(shí),弋靜深已轉(zhuǎn)身,去會(huì)見他的王兄了。
他只好朝書房走去,心想這不就是一把油紙傘么,怎么還要拿到書房供著?!
大王爺身著藍(lán)袍坐在湖亭中,滿目防備地盯著眼下的棋盤,待到弋靜深來了,抬起頭笑道:“別人對弈,是爭活路走,三弟下棋,卻爭死路?!”
弋靜深盤腿坐在了他對面,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眼棋盤:“早就落下的,好久沒碰了?!?p> 大王爺眼底無笑意:“王妃走了,三弟也清心寡欲了么?!?p> 弋靜深讓他低頭看湖里的魚,正在大王爺皺眉不明時(shí),他答:“這樣的生活也沒什么不好?!?p> 如果沒有生死之威脅,如果不是必須要登位才能做那件事,他弋靜深還就喜歡這種生活。
還好,了解他的人,一個(gè)也沒有。
大王爺無語地收回了目光,頗有興致地盯著棋盤,意味深長道:“本王還是喜歡跟你討論這個(gè),弟弟,真無心走活這盤棋么?!”
面對他的試探,弋靜深一笑而過。
“王兄,活路不一定就是通道,有時(shí)真正的通道,反而在瀕臨懸崖的危險(xiǎn)邊緣處。我無心去解它,我等著瞧它:向死而生?!?p> 他要一句真心話,他就給他真心話。
他不拿真心來換他也給,是因?yàn)樗恼嫘脑谒@里,一分不值。
“何意?!”大王爺目光微涼地盯著這個(gè)從來令他煩惱不安的三弟。
“話,三弟給了,卻不懂,就是王兄的事了?!?p> 總不能,讓他把自己給剖了,從里到外給這位王兄看個(gè)清楚吧。
大王爺?shù)秃吡艘宦?,似覺得沒意思,主動(dòng)停止試探,轉(zhuǎn)頭卻上演了另一出戲:“回來時(shí)聽說相府滅門的案子查出來了,其中一處甚有意思。”
“哪一處?!”弋靜深眼底深處劃過一抹危險(xiǎn)的涼意。
大王爺望見弋靜深面容微變,心上真真有種抓到敵人弱點(diǎn)的快感,一得意,脫口而出:“這要從你王妃說起了。要不是本王知曉你的王妃并未死去這其中貓膩,本王也不會(huì)敢懷疑到口口聲言抓真兇卻自曝其短的父皇?!?p> “未死……?!”
“是。王兄不忍她被你囚禁,托了相府管家,借了相爺之名,給她送了點(diǎn)銀子。她用銀子,反托了殊消閣,得以假死金蟬脫殼?!?p> 他好像是世上最聰明的人,一個(gè)斜眸,道盡快意:“哦……世人不知的,我還知,你掛念的女子,心上早有了人哪江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