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每天吃了飯終于找到個可以打發(fā)時間的去處。
老爺子的家距離阿柔住的地方,也就幾步路。她溜溜達達就去了。身邊要么周婆子跟著,要么錢婆子跟著。不過這倆婦人都是很有眼色的人,話也不多。阿柔樂得有人給自己作伴。
呂老爺子家里也很大,也是前后兩進的院子。不過那房子可比阿柔住的地方好多了。是門頭巷一帶少有的青磚藍瓦的大房子。家里也有小子,也有丫頭,有條不紊的做些晾曬藥材,炮制的活計。
老爺子也無兒女,只有一老妻,一老妾。老妻眼神兒不大好,耳朵也背。家里事都是那老妾管著。那老妾姓秦,阿柔就稱她一聲秦姨。
秦姨的涵養(yǎng)風度,就算阿柔這個黃毛丫頭也看的出來,絕非尋常人家出身,只是不知為何甘心給呂老爺子做了妾。
當然,這些話阿柔也就在肚子里自己想想。她倒不是覺得做妾就怎么不好,設(shè)身處地的想,如果公子肯收她做妾,她做夢都要笑醒呢。她只是替秦姨感到委屈。她不過是個一窮二白的土丫頭,能給公子做妾,那是祖墳冒青煙了。秦姨不一樣啊,她又是為了什么呢?
呂老爺子為人是挺好的,醫(yī)術(shù)也高明。但是,他怎么看年輕的時候都不是個風華絕代的人,最起碼和公子的風度容貌是不能比的。反正阿柔是百思不得其解,呂老爺子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讓秦姨那樣好的女子甘心為妾。
不過這些疑問也都只是在阿柔心里短暫的打個轉(zhuǎn)兒,隨即就遺忘了。她一直好奇宋大將軍是怎么憑著一個人的氣息就能斷定這人是男還是女。從雁鳴關(guān)回來的路上,雖然有事沒事跟在那個隨行大夫身邊,可是那大夫忌于她的身份,并不肯和她深談。如今遇到浸淫岐黃之道將近一甲子的呂老爺子,自然要問個明白。
可是,那岐黃之道,內(nèi)種玄妙深奧。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夠領(lǐng)悟,并且融會貫通的。呂老爺子倒是好說話的很,見她問很是樂意教她。不過那老爺子也挺固執(zhí),總要從開頭給她把規(guī)矩捋順了才行。但凡接觸過中醫(yī)藥的應(yīng)該都知道,學中醫(yī)先學認藥,經(jīng)理脈絡(luò),沒有幾年功夫是不行的。學起來既枯燥又繁瑣。阿柔少年心性,況且在軍中自由自在慣了,初時也是沉不下心去。不過她自幼失去怙恃,跟著鐵四郎,家不成家的生活著,心中還是特別渴望有個安穩(wěn)之地。
呂老爺子這里,雖然只有三個老人,但是老爺子脾氣好,老太太也和善。秦姨更是做得一手絕好的點心、小菜兒,她不想學那些繁瑣枯燥的東西,就沒理由天天泡在老爺子這里,享受著家的溫馨寧靜。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自由和溫暖也不可兼得。阿柔權(quán)衡再三,還是被自己心底深處那積壓的渴望打敗,每天乖乖去呂老爺子那里受虐。倏忽間,半年就過去了。岐黃之道不敢說學會了多少,字兒她倒認識了不少。至于那望人氣息就能斷定人性別的本事,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敢想了。她十分相信,就像老爺子說的那樣,想要達到那樣的地步,沒有歲月的沉淀是做不到的。
“姑娘,王爺派了人來接您。”
天蒙蒙亮,錢婆子從屋外進來,一句話將正準備去老爺子家的阿柔打懵了:“什么?”她其實挺清楚了,只是一時間有些不能接受。能見到公子,是她這幾年來最大的心愿,但是能像現(xiàn)在這樣無憂無慮,寧靜的生活,是她一輩子的心愿。如果可能,她甚至夢想,能和公子就在這門頭巷里,平平靜靜的過一輩子。公子肯定會娶妻的,但是她不在乎。秦姨那樣的女子不是都甘心為妾嘛。她只要能在公子身邊,做個小丫頭就行,或者做一只鳥兒呢。
“姑娘,車都在外面了。”錢婆子又補充了一句。
阿柔知道,她那個夢想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未免有幾分失落:“哦?!?p> “姑娘……”錢婆子望著她的臉色:“因何這般呢?”
“沒什么。”阿柔從周婆子手中接過披風帶子,仔細的系好:“我去和呂爺爺告別?!?p> 錢婆子橫在門口,自然而然的當著道路:“姑娘,別讓王爺著急?!?p> 阿柔頓時明白,這是催她即刻就走的意思。想起來,公子雖然看上去溫潤如玉,總是一副不疾不徐的偏偏佳公子模樣,可骨子里也確實霸道。不過阿柔喜歡。她父母尚在的時候,父親在家里就是說一不二的。
她望著錢婆子:“真的連去向呂爺爺告別都不能嗎?”
錢婆子陪著笑:“不計哪個奴才去說一聲,也就是了?!?p> 周婆子也跟著勸她:“姑娘,咱們還是先上車再說。”
兩個婆子雖然個個都掛著笑臉,可是不由分說,分別卡住了她的一支胳膊,將她夾在中間,帶攜著就向外走。阿柔忽然就升起一股無力感。她于黯淡的晨靄中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居住了半年的屋子,眼前忽然間就浮起當初父母和奶奶橫尸當院的情景。耳邊仿佛聽見馬良辰嘶啞的喊聲:“阿柔,跑,快跑。”
眼淚不覺就涌上了眼眶,她在心中無助的呼喊:“往哪里跑?”
“姑娘,別這樣。待會兒王爺看見了該不高興了?!敝芷抛幽媒伵翈退寥ヒ绯鲅劭舻臏I水,聞言勸慰道:“你在這里住久了,就覺得這里好,卻不知道這世上的好去處多著呢,那一個都比這里好上千百倍。”
阿柔默默的聽著,忽然想起什么,問道:“你們怎么忽然叫起我姑娘來了?原來不是也叫小姐的嗎?”
兩個婆子神色閃爍了一下,都是各自笑開。
錢婆子笑道:“不管是姑娘還是小姐,總歸是我們的主子罷了。您又何必計較這個?”
阿柔只是覺得奇怪,奈何那倆婆子商量好了一般,各種打馬虎眼,就是不肯說。
“車中可是齊何在,齊姑娘?”一個溫厚的女子聲音,忽然從車窗外傳入耳鼓。
阿柔精神一振,在倆婆子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之前一把掀開車簾,鉆了出來:“秦姨……”一語未完,再次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