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踏出永和宮,熙寧帝就見杜公公領(lǐng)著一棕衣嬤嬤上前。
這是太后心腹方嬤嬤,熙寧帝自幼便常見的人,是以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
“陛下,太后娘娘請您去慈寧宮用膳?!狈綃邒咚氖鲱^的年紀(jì),樣貌平平,一雙眼睛倒是清明的很。
去慈寧宮用膳?
真是難得。
太后一生育有二子二女,只不過一子天生殘疾,一女半途夭折。
都說百姓疼幺兒,天家重長嫡。
在太后這兒,熙寧帝的胞兄,既占了長,又得了缺,自幼便被太后捧在手心,生怕有半點不如意。
對唯一的女兒自也是千嬌百寵。
而面對熙寧帝,則是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既嚴(yán)苛又淡漠。
因此二人之間的母子情分說不得濃厚,只得平平,卻也相敬如賓。
這般請他一起用膳,倒也是稀罕事。
熙寧帝沒有拒絕,淡淡的點頭應(yīng)允,隨著方嬤嬤前往慈寧宮。
到達(dá)慈寧宮的時候,膳食已經(jīng)擺好了。
滿滿一桌子,竟然都是按著熙寧帝口味做的。
身為帝王,偏好是不被允許的,不過太后作為母親,還是知道些許。
太后今年四十多歲將近五十,漸老的五官依稀可辨年少的美麗,常年保養(yǎng)的肌膚不若少女水嫩,卻也少有皺紋,只眼角透著幾絲細(xì)細(xì)的眼紋。
讓人印象最深刻的,莫過于太后一雙英氣的眉,連帶著嘴角的含笑都多了幾分的凌厲。
“皇上,咱們母子很久沒有一起吃頓飯了吧?!碧罂桃夥湃崃嗣娌勘砬椋档土苏Z調(diào),顯出與面容不符的溫和。
熙寧帝端坐凈手,面對太后的反常不動聲色的恭敬回話,“政務(wù)繁忙,是兒臣疏忽了?!?p> 太后示意執(zhí)箸宮女夾了一塊醉蟹給熙寧帝,“皇上政務(wù)繁忙,哀家著實心疼?!?p> 醉蟹……這是他少時愛吃的。
自從當(dāng)了這帝王之后,他就改掉了一切偏好。
包括醉蟹。
他不能有任何的偏好,那會成為他的弱點。
眼神淡淡的掃過碟子里的醉蟹,熙寧帝忍下腹中的反胃,面色如常的待宮人剝好,方夾起品嘗。
戒掉偏好,很簡單,吃到吐。
“母后宮里的廚娘手藝一如既往的好。”熙寧帝咽下醉蟹,帶著淺淺的笑意開口稱贊。
太后呵呵一笑,連連讓熙寧帝多吃一些。
午膳將歇,太后放下玉箸,漱口凈手,端起沏好的廬山云霧,笑容滿面的開口,“哀家最近聽說后宮不是很太平,連皇后都牽扯進(jìn)去了?!?p> 心下一動,熙寧帝暗自揣度,看來要進(jìn)入正題了。
“不過小事一樁,沒想到還是擾了母后的安寧?!蔽鯇幍坌南掳俎D(zhuǎn)千回,口中依舊恭謹(jǐn)?shù)幕卮稹?p> “巫蠱人偶,還牽扯到一國之母,皇家子嗣,怎可以算作一件小事!”太后厲聲開口,原本便英氣的眉更添三分銳利,“在哀家看來,此事事關(guān)重大,既然皇后身上有著嫌疑,皇上你又政務(wù)繁忙,哀家久居慈寧宮,倒也正好活動活動筋骨。”
太后這是打算插手巫蠱人偶一案?這是為何?
自熙寧帝登帝之后,后宮諸事一直都由阮皇后處理,太后則久居慈寧宮,鮮少插手后宮之事。
此番主動攬權(quán),著實古怪。
莫非……此事牽扯到了太后?
剎那間,熙寧帝便想了許多,嘴上則憂慮的勸阻,“此事恐勞心勞力,母后修身養(yǎng)性多年,只怕受不得累?!?p> 同樣漱口凈手完畢的熙寧帝不待太后開口,繼續(xù)道,“更何況,兒臣實在舍不得母后替兒臣操勞,此事皇后的嫌疑基本已經(jīng)排除,兒臣也安排了人去查,就不勞煩母后費心了?!?p> “皇上,”太后微微沉了臉,語氣加重了幾分,“看來在皇上眼里,哀家這把老骨頭連活動活動都不行了,還是說,哀家現(xiàn)如今管不得皇上的后宮了。”
這話便嚴(yán)重了許多,只差沒有擺明說熙寧帝不孝了。
看來巫蠱人偶一案背后牽扯到人不簡單啊。
太后這般力爭,要么是有仇,要么是想保護(hù),有仇的話不必如此遮掩,如此顯然是想護(hù)著什么人,生怕那個人被查出來。
而太后想要護(hù)著的,無非就是那么幾個。
得到想要的猜測,熙寧帝立刻改變了說辭,面上一片孝義,“兒臣不敢,此事母后想查便全權(quán)交由母后?!?p> 得到想要的回答,太后立刻改變了語氣,面上一片溫和,“皇上放心,此事哀家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皇上一個清明的后宮?!?p> 熙寧帝不置可否的點頭輕笑,陪著太后又閑聊了幾句,便以批改奏章的理由離開慈寧宮,回了御書房。
“著重查查太后那一邊?!?p> 御書房里,熙寧帝依舊摒退宮人,對著空氣淡淡開口。
角落陰影里,一道黑色身影隨著話語輕微的一波動,又很快消失不見。
太后……
熙寧帝鷹眸一寒。
慈寧宮。
送走熙寧帝,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盞,摒退宮人,只留下方嬤嬤一人。
“娘娘,您這般,只怕會惹得皇上生疑……”方嬤嬤與太后情分不同尋常,自然比其他宮人少了幾分拘謹(jǐn),多了幾分敢說。
太后斂眉,神色平淡,“哀家豈能不知,可若不這樣,一旦事情揭露,就不是生疑了……攬下這件事,多少能遮掩一二……”
方嬤嬤想到求到這兒的那位主兒,垂首嘆息,真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