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陳子墨和二姐綠竹姑娘偷偷從將軍府遛了出來。兩個小家伙始一出門,就碰到一個無處可去,夜宿街頭的可憐和尚。
和尚衣衫陳舊,面黃肌瘦。雖則如此,他仍然站如青松,不見一絲疲敝之色。
和尚見到兩個小家伙,突然靈犀一動?;蛟S常人粗看之下,兩個小家伙根骨只能算一般,如果踏上修行之路,充其量是個世俗小宗師。
但他與常人不同,天生具有一雙慧眼,能看到常人不可見之物。小女孩身具慧根,對道教而言或許是雞肋,但對佛門來說,實在是百年難遇的天才,天生親近佛法。
而那小男孩,看似天真無邪,聰明可愛,實則天生具有一副大魔身,一顆大魔心。
來自懸空寺的唯一真佛境大和尚哀嘆一聲,口誦一句佛號:“阿彌陀佛?!?p> 陳子墨突然停步,和和尚相距不過十米。他看了一眼和尚,只覺得這人怪異非常,眼中好像有刺。
綠竹姑娘已經(jīng)跑出去老遠(yuǎn),見陳子墨沒有跟上,回頭喊道:“陳子墨,再不跑快點(diǎn)就要被老爹抓回去了?!?p> 陳子墨搖搖頭,加快腳步跟上,給和尚留下一雙蹦蹦跳跳的細(xì)小背影。和尚皺著眉頭,低頭沉思之后,蹲下身找了塊兒干凈的地方,就在將軍府門口屋檐下盤腿打坐。
陳子墨和綠竹來到一家燒烤攤,一人買了一大把燒烤,邊吃邊逛。伏龍鎮(zhèn)確實比以往熱鬧了很多,認(rèn)識他們的人好像一下子變少了。
一路吃吃逛逛,看到他們便主動打招呼的人沒幾個。兩個小家伙也不覺得傷心,反而有種如釋重放的輕松快意。要放在以前,他們就是小鎮(zhèn)上的名人。
將軍府的崽子,哪個不知哪個不識。任誰見著他們都變得客客氣氣,和府中的仆人一樣,忒沒勁。
為了招攬生意,家家戶戶都掛起了燈籠,一眼望去,大街小巷的燈籠茫茫多啊。這種場面,只有在一年一度的元宵燈節(jié)才能見到。
一年見一次,對兩個小家伙而言確實夠新鮮,但此時此刻更加新鮮。
街道兩邊的酒肆茶樓人滿為患,店小二忙里忙外跑斷了腿。即便如此,還是被等菜上桌的客官罵得狗血淋頭。店小二滿面堆笑,一個勁兒賠禮道歉,不敢怠慢絲毫。兩個小家伙走在街上,耳邊充斥著謾罵和道歉。
以往冷清氣少的地邊小攤,也已經(jīng)簇?fù)頋M了外鄉(xiāng)人。奇巧物件兒,正是他們的心頭好。一些個宗門大派的仙子站在小攤前不肯挪步,陪同的年輕俊彥們紛紛出手,掏錢都不帶眨眼心疼的。
綠竹姑娘看得新奇,怎么地攤上出現(xiàn)了這么多以往不曾有過的奇巧玩意兒?她看到烏葉巷朱世祿的攤子上,擺了許多各式各樣的新鮮玩意兒。
結(jié)滿蛛網(wǎng)的木匣,躲在碳罐里扯開嗓子玩兒命叫喚的蛐蛐,在竹籠里嚇得亂飛亂撞的彩色小鳥,在木屑里拱來拱去的鼴鼠。五花八門,應(yīng)有盡有。
小姑娘擠進(jìn)人群湊上前去,伸手將那只背上長有一道褐色毛線的鼴鼠提了起來。小東西剛出生不久,一身乳毛細(xì)軟非常,放在手心捏捏,舒服極了。
綠竹輕輕扯了扯鼴鼠的耳朵,小家伙睜開眼睛瞄了她一眼,又繼續(xù)趴在手心呼呼大睡。小姑娘越看越喜歡,招招手問道:“朱老叔,鼴鼠怎么賣?!?p> 朱世祿堆笑道:“二小姐,喜歡就拿去,談錢多傷人。”
陳子墨在綠竹背后翻了個白眼,大口吃著燒烤。吃完一串,隨手將竹簽一扔。只聽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在他背后炸響:“啊,我的裙子。”
小攤附近的人被這一聲尖叫嚇得不輕,紛紛回頭看去,只見一個中姿色彩的年輕女子臉色通紅。她牽起白色長裙的裙擺,上面粘著一根油膩膩的竹簽。年輕女子氣得渾身顫抖,一根青蔥玉指指著陳子墨,說不出話來。
年輕女子旁邊的年輕男子心疼的看了眼心儀女子,轉(zhuǎn)身沖陳子墨怒吼道:“誰家的野孩子,干嘛亂扔?xùn)|西,有娘生沒娘教嗎?”
陳子墨癟了癟嘴,自知理虧,沒打算還嘴。
“你癟嘴是什么意思,這么沒禮貌,家里長輩死絕了,沒人教你怎么做人啊?”年輕男子罵道。
“誰家的狗在這里大呼小叫的,也沒人管管?”綠竹見眼前男子說話太難聽,還戳中了她的心坎,不由的大怒。
年輕男子被眼前的小姑娘罵得一愣,立馬怒極而笑道:“真實沒娘教的野孩子,師妹,我們繼續(xù)逛?!?p> 綠竹當(dāng)下就來氣,這家伙一邊口出粗俗惡言戳她心坎,一邊作那翩翩公子呵護(hù)年輕女子,再也沒見過這么表里不一的不要臉貨色了。
“衣冠禽獸?!本G竹罵道。
年輕男子驀然轉(zhuǎn)身,伸手就要給她一耳刮子。
朱世祿趕緊喊道:“這位公子,使不得?!?p> 綠竹往后一退,年輕男子聽到朱世祿的話后,動作一滯,一掌打空。
“這位公子,千萬使不得?!敝焓赖撘娋G竹沒有吃虧,到嗓子眼的心才重重落地。
“這兩個野孩子,既然家里長輩不教他們怎么做人,那我就幫他們教教?!蹦贻p男子說道。
“公子哎,你是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啊。”朱世祿痛心疾首的說:“你那一巴掌打下去,會死人的?!?p> “我只是教訓(xùn)教訓(xùn)他們,不會下死手。”
朱世祿一愣,是自己話沒說明白,還是這個年輕人腦子有病不好使?
“公子你誤會了,我是說這一巴掌拍下去,你會死?!?p> 年輕男子輕蔑的笑道:“我堂堂天師府內(nèi)家弟子,誰敢殺我?”
朱世祿臉色不太好,眼前這年輕人忒的不知好歹,仗著自家宗門勢大,就敢口出狂言。也好,報出大將軍的名號,讓他下不來臺,好好在心儀女子面前折他一回面子,以后行走江湖也該漲點(diǎn)記性。
“你可知他們的父親是誰?”
“我管他是誰,但肯定是個粗鄙莽夫,不然教不出這樣的子女?!?p> “你說對了,他們的父親確實是個粗鄙武夫,九鎮(zhèn)將軍陳霸仙?!敝焓赖撜f完之后,雙手環(huán)抱,靜靜的看著年輕人的反應(yīng)。
那年青人也是個硬骨頭,雖然臉色變了又變,但立馬又恢復(fù)成自信滿滿,輕松自如的樣子。
“果然是沒娘教的野孩子。陳霸先又如何,儒家元圣的規(guī)矩擺在那兒,他難不成還敢殺我?”
綠竹和陳子墨怒極,張牙舞爪的沖上前去打那年輕男子。年輕男子嗤笑道:“聽說陳霸仙的夫人在八年前因為難產(chǎn)而死,那個害死自己娘親的掃把星就是你吧?”
陳子墨如遭雷擊,臉色變得鐵青。他嘴里怒吼道:“我不是掃把星?!?p> 綠竹氣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抄起朱世祿攤子上的奇巧玩意兒就往年輕男子身上砸。
那白衣女子見年輕男子起了殺心,連忙上前勸阻道:“師兄,算了吧。你都說了是兩個沒教養(yǎng)的野孩子,何必和他們治氣?!?p> 年輕男子冷笑道:“天下自有公理在,若說剛才我不知道他們是陳霸仙的崽,也就寬宏大量不與他們計較。但是現(xiàn)在嘛,既然已經(jīng)知道,就萬不能置公理于不顧。不然人家還以為,是我天師府怕了他陳霸先?!?p> 年輕人別的不說,光是這幾句話就說得特別有心機(jī)。本來朱世祿是想讓他在心儀女子面前出丑,磨磨他的習(xí)性。不曾想這家伙是個心思玲瓏但又蠢笨不堪之人。不但不知難而退,反而把自家宗門拖出來當(dāng)擋箭牌。
關(guān)鍵是那幾句話還說得人某狗樣,引得旁邊看熱鬧的外鄉(xiāng)人陣陣叫好。
朱世祿哀嘆一聲,便不作多想。自己已經(jīng)盡力了,自己一個升斗小民,哪里有資格在人家天師府內(nèi)門弟子面前擺譜充大爺。人微言輕,言輕不勸的道理他還是知道的。
陳子墨揮舞著拳頭沖上去,結(jié)果被年輕男子輕輕一掌拍在額頭。他只覺自己腦袋嗡的一聲,天旋地轉(zhuǎn)起來。緊接著腹部又被人用手指用力戳了一下。陳子墨身體化作弓形,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呆立不動。不是不想動,是不能動,疼。
他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像被一頭奔跑的牛撞中了一樣。腹部更是劇痛難耐,好像一把刀插進(jìn)了肚子,而且被人狠狠地攪動。
他聽到一絲極細(xì)微的破碎聲,好像瓷瓶被洞穿。雖然極輕微,但是非常清脆。然后,瓷瓶中的水一瀉千里。水瀉盡,那股疼痛便消失了。
陳子墨站直了身體。綠竹站在他旁邊,滿臉焦急的看著他,眼神中盡是關(guān)切。
年輕男子和那白衣女子已經(jīng)消失,周圍看熱鬧的人也早已散去。朱世祿關(guān)切的看著陳子墨,問道:“你怎么了?”
陳子墨感覺剛才那一指好像洞穿了身體的枷鎖,現(xiàn)在他整個人一身輕松,渾身舒坦。
“沒事啊?!彼f:“那個家伙跑哪兒去了?”
“早走啦?!本G竹說:“人家等著你打架呢,你倒好,弓著背站著一動不動。我一個人又打不過他,那家伙等得不耐煩就走了?!?p> 陳子墨搖了搖頭,又恢復(fù)成那個調(diào)皮搗蛋的孩童,歡歡喜喜的說:“哎喲喂,今天可是被人家罵慘了。”
雖然臉上表現(xiàn)得歡歡喜喜,但內(nèi)心深處,他很難過。因為那個家伙也說他是害死娘親的“掃把星”。
兩姐弟買了鼴鼠,和朱世祿道完謝離開,繼續(xù)逛吃逛吃。烏葉巷和桐葉巷交叉口聚集了很多人,是一對外鄉(xiāng)人牽了只猴在耍猴戲。
小猴子在老人指揮下,將手中的木棍舞得虎虎生風(fēng)。腳步靈活,騰挪轉(zhuǎn)移,上竄下跳。和綠竹差不多大小的小女孩鐺鐺的敲鑼,然后端著鑼盤繞場一周。看客們一邊叫好,一邊掏出銅錢撒在鑼盤里,叮當(dāng)作響。
陳子墨手掌拍得震天響,嘴里嗷嗷叫好。敲鑼的小女孩往他身前一站,見他左掏右掏也不見一個銅子兒,便移步到旁邊。
陳子墨覺得臉丟大了,雖然小姑娘穿得是破爛了點(diǎn)兒,但長的還湊合,比二姐漂亮點(diǎn),比大姐差一點(diǎn)。他轉(zhuǎn)身問綠竹要錢,卻發(fā)現(xiàn)她抬頭望天。他順著綠竹的視線看去,有個家伙在青衣巷那邊一蹦一蹦,越蹦越高,怎么也得有好幾十丈高吧。他不由自主的贊嘆道:“好厲害好厲害?!?p> 綠竹突然瞪大眼睛,說:“我認(rèn)識那個家伙,下車的時候我看到她就站在對面的鐵匠鋪。當(dāng)時他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沒想到這么厲害?!?p> 陳子墨聞言定睛一看,脫口而出道:“大姐夫?”
綠竹捧腹大笑。
“去看看。”陳子墨撒腿就往青衣巷跑。綠竹站起身,邊跑邊笑:“大姐知道一定會打死你?!?p> 看猴戲的外鄉(xiāng)人都是修道士,聞言也跟著兩個小家伙往青衣巷跑去。畢竟高手過招比猴子舞棒要看的多。
桐葉巷和青衣巷中間還隔著石人街和青龍巷。當(dāng)眾人穿過石人街,來到青龍巷的時候,看到那個世外高人在空中翻滾著朝伏龍鎮(zhèn)外面飛去。眾人又立馬轉(zhuǎn)身,追著那飛天的蓋世高手去往小鎮(zhèn)外面。
陳子墨和綠竹剛轉(zhuǎn)身,就被人從背后擰住衣領(lǐng)提了起來。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氣。
“晚上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們?!标惏韵蓴Q著兩個小家伙返回青衣巷,儒士青衫的老人已經(jīng)來到巷子口。
陳霸仙將兩個小家伙放下,低聲說道:“別亂跑?!?p> 然后抱拳道:“晚輩陳霸仙,見過前輩?!?p> 老儒生笑了笑,說道:“外面人多嘴雜,里面說話。”
陳霸仙交代兩個小家伙在此等候不得亂跑,他則跟隨老儒生進(jìn)了學(xué)塾。
綠竹搖頭晃腦的在青衣巷走來走去,她看到學(xué)塾對面那棟宅子門縫,有四五個小腦袋堆疊而起,透過門縫偷看她。小姑娘驀地將腰桿一挺,挺胸抬頭,目不斜視。
然后她驀然轉(zhuǎn)身,朝門縫里咧嘴一笑,那四五顆腦袋瞬間消失,大門砰地一聲緊閉。她哈哈大笑,直笑得喘不過氣。
青衣巷盡頭,陳子墨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肚子,臉色變得有些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