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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鷂子

第六十章 兄弟

鐵鷂子 平凡之狐貍 2763 2018-12-04 21:59:25

  沖天的火焰熊熊燃起,數(shù)里地之外都能看得到那兇猛的火勢,仿佛都能感受得到這逼人的熱浪??墒翘万T的將士們心頭確實一片冰涼。

  “蘇庭越你這個王八蛋,老子把部隊帶到這兒了,再堅持一下,你只要再堅持一會兒就行了啊!你平時這么人五人六的,關(guān)鍵時刻怎么就頂不住了?”陳翔紅著眼睛,破口大罵,可罵著罵著,聲音也哽咽了。

  晚了,晚了,如此火勢,玉石俱焚,桑丘必然已是一片火海。不少太原騎的騎士呆呆地望著天邊的火焰,竟然忍不住失聲痛哭。跋涉趕路而來,歷經(jīng)艱難險阻,最后迎接他們的,只是熊熊燃燒的大營和歸家希望破滅,他們怎么能不崩潰,怎么能不混亂?

  陳昂勉強自己振作起來,策馬正欲向前,突然,他的馬韁繩被陳翔一把扯住。陳昂驚訝的回頭,正對上陳翔那一雙通紅的眼睛。

  “二哥,我們撤吧,糧草已焚,大局已定,不可挽回了?!标愊璩林曇粽f道。

  陳昂打落陳翔的手,奪回韁繩,咬著牙說道:“糧草已焚便大局已定?那松河以北的諸軍怎么辦,數(shù)萬民夫怎么辦?老軍候沒有認(rèn)輸,我也不想這么早就認(rèn)輸,只要在這兒打垮了肅慎騎兵,打垮肅慎人的步兵,打到赫拉山城去,我們還能贏下來?!?p>  “贏?”陳翔慘然一笑,指了指身后如喪考妣的太原屯騎。

  “憑什么贏?就憑你陳昂一個人能殺光所有的肅慎人嗎?糧草已焚,軍心動蕩,哪怕打贏了這支肅慎騎兵,打退了前方的肅慎人,依舊前途未卜,那么為什么還要拼死玩命地去打呢?你能給他們一個去沖鋒的理由嗎?此時此刻,人心不齊,勇者獨進,只能為怯者的逃脫爭取一點點簡單的時間而已,于大局毫無用處?!?p>  “哪怕是死,也寧可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死,而不是窩窩囊囊在逃亡的路上凍死、餓死!”陳昂撂下一句話,策馬向前。

  陳翔催動馬匹,再度湊到陳昂身側(cè),小聲說:“二哥,上萬人一個月的補給,我沒有辦法。但是,兩個人的補給,終歸還是有辦法的。二哥,我們得活下去,才能……”

  陳昂面色鐵青,怒目圓瞪,死死地盯著陳翔。

  陳翔從自家二哥那無聲的威嚴(yán)中讀懂了他想說的話,板著臉,不再作聲。

  陳昂嘴角動了動,想要罵些什么,但最后忍住了,只是扭過頭去,仰著頭說道:“你想走,就走吧。就當(dāng)是二哥給你殿后了。咱們兄弟不能都死在戰(zhàn)場上,你有本事回去,就回去吧。我的妻兒,就托你照顧了?!?p>  說著,陳昂不再理會陳翔,獨自走到全軍陣前,說道:“肅慎人已經(jīng)在沖鋒了,我們還在猶豫什么?不去沖,難道還等死嗎?我不管你們怎么想,我已經(jīng)做好沖陣的準(zhǔn)備了?!?p>  “信我勇力的,隨我沖,我?guī)銈冓A下這場仗!”

  “視我兄弟的,隨我沖,我和你們踏出一條生路!”

  “受我恩惠的,隨我沖,我要你們再欠我救命之恩!”

  “沖,沖,沖,沖出一個未來!”

  沉默,太原屯騎們面面相覷,不敢和陳昂對視。那遠(yuǎn)處燃起的火焰,仿佛一下子泄去了所有人心頭的勁道,身體和精神上的疲憊此時卷土重來,讓人懨懨無力。沖贏了又如何,絕望的前景吞噬著每一個人的斗志和毅力。

  “算我一個!”陳翔咬著牙喊道。仿佛是被這一聲所驚動,人群中多多少少有些騷動。

  “我也來!”馮曉喊道,這位頗受陳昂照顧的小兄弟,此時也不禁高喊。

  稀稀落落地聲音應(yīng)和著,不少騎兵應(yīng)聲而出,策馬向前,來到陳昂的身邊。

  陳昂略帶歉意地對陳翔說:“沒想到還是把你……”

  “別扯這么多了,把你丟下一個人逃回去,這種事情我可做不出來。你一個有家小的不怕死,我無牽無掛的單身漢怕什么,兄弟一場,水里火里,陪你一趟就是了?!标愊栌行崙康卣f。

  此刻,后方吹響了沖鋒的號角,老軍候在親衛(wèi)們的簇?fù)硐虏唏R沖鋒,那面鮮紅的將旗此時迎風(fēng)招展。

  “老軍候在催促呢,想要跟上的,快點過來。”陳昂策馬長嘯,揮槊向前。

  陳翔策馬緊緊跟在身后。不敢回頭去看,他僅憑借馬蹄聲就能夠推測,此番伴隨陳昂和老軍候沖陣的人數(shù)是少之又少,相比于對面肅慎騎兵,根本毫無勝算。也對,任何一個理智聰明的人,此時此刻應(yīng)該選擇偷偷逃亡,想辦法通過欺騙、搶劫足夠的補給,然后逃回河北,逃回故鄉(xiāng)。要是在這兒做傻傻的沖鋒,進行無謂的努力,平白給那些怯懦者逃亡的時間和機會,不是太愚蠢了嗎?

  可這個世間的蠢貨何其多,自家二哥算一個,老軍候算一個,不知道蘇庭越算不算??勺约耗兀肯騺硎抢碇抢潇o的自己,為什么也要頭腦發(fā)昏,一時熱血上頭,陪自家二哥去犯傻?

  害怕沒辦法面對同僚?害怕沒辦法面對家人?還是說,害怕沒辦法面對自己?面對自己心中那個茍且偷生的自己?陳翔緊緊跟著自家二哥,看著越來越近的肅慎騎兵,感覺到死亡的氣息似乎正在從他的后背蔓延到脖頸。

  他想起了和伴當(dāng)們之間的嬉笑打鬧,他想起了草原行商的風(fēng)霜雨雪,他想起了自己和連云寨中人之間半真半假的意氣相許,他想起劉方、想起了虞遜、想起了秦志龍,想起了那些學(xué)堂中結(jié)識的年輕書生,想起了江湖上的草莽豪杰,想起了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出仕謀劃,想起了父親,想起了臨行前的那一陣桂花香。

  他想活!越是感覺到死亡迫在眉睫,他就越想活下去!他要有未來,他要有前途,他不要糊里糊涂地死在這樣一場黃昏傍晚的絕望沖鋒中,他要活下去!

  “來了!”陳昂高喊著,揮動手中的長槊,向敵將捅去。

  陳翔一個激靈,揮刀出鞘,將所有的雜念排空,心里只想著一個念頭——活下去!

  “噹!噹!噹!”刀劍相擊,鳴響不覺。瞬間,陳翔感覺到自己和二哥被這股騎兵流給沖散,轉(zhuǎn)眼已經(jīng)尋不到自家二哥的蹤跡,回頭仰望,再也看不到老軍候的將旗了。這個太原屯騎,終于被徹底打散了。

  來不及傷感什么,五名肅慎騎兵就圍住了陳翔,亂刀砍來。陳翔鼓起勇氣一陣亂砍,自家也身中數(shù)刀,能感覺到全身的熱量隨著血液漸漸被帶走?!肮?!”陳翔絕望地狂笑。

  “二哥——”他發(fā)出最后的嘶吼。

  “誰傷吾弟!”一聲巨呵恍若驚雷,在戰(zhàn)場上響起。

  渾身浴血的陳昂沖了過來,槊頭翻飛,無往不利,殺過來救出了陳翔。

  那是怎樣的一個血人啊,鮮血將灰黑色的馬槊染得通體鮮紅,妖艷瑰麗,傷痕累累鎧甲上插著的幾只斷矛短槍,潺潺血液流淌不絕,但那健碩的身軀坐在馬上,脊背依舊如此挺立。陳昂大口喘著粗氣,這樣的沖殺讓他也疲憊不堪,他紅著眼,拍了拍陳翔的肩膀,說:“有問題,喊二哥。”

  “陳二哥!”

  “陳百隊!”

  “孟起!”

  此時,戰(zhàn)場上此起彼伏地響起求救聲。這些都是陳昂這幾年在軍中的袍澤兄弟,生死相托的至交,也是甘愿冒死陪同陳昂一同沖陣的戰(zhàn)友。陳昂來不及喘息,揮槊又要出發(fā)。

  “二哥!”陳翔捂著傷口,大口喘著氣:“你救不完我們的,再救人你只能類似,趕緊走,趁著你還有力氣,趕緊突圍,將來再為我們報仇。想想你未過門的妻子,想想你剛出生的孩子,想想對你寄予厚望的人,趕緊走啊!”

  陳昂抿了抿嘴:“我有妻兒,他們也有。我既然帶他們沖陣,就不會拉下他們不管!”

  陳翔一把扯住韁繩。陳昂橫槊欲掃,惡狠狠地說:“不要阻我,否則,我們連兄弟都做不成!”

  “好,你要救人,我不阻你,可你這樣,誰都救不了,只能帶著大家一起死!聽我的,我有辦法,能讓你有機會拯救數(shù)萬東征將士和民夫,你,敢不敢試試?”陳翔一字一頓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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