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婭只覺得全身的痛感一消而散,有著以往從未有過的充足精神氣。
周遭,一陣陣的嗚嗚哽咽打破了寧靜。
眼皮很重,嘗試了很久才睜開眼。一絲縫隙打開,漫天的陽光直射而來,不得不瞇起了眼。明明只是睡了一小會兒,可總覺得有種很久很久都沒有見到過陽光的感覺。
這可真是奇怪。
不待回過神,口中滿滿的中苦藥味,酸澀苦渣難聞。小嘴吐了吐舌頭,就要用小手甩甩上面已經消化了的殘渣。
而此時,略帶尖音的嬌小聲音就在耳邊響了起來:“喂!小丫頭,你可別不識好歹。我給你吃的那么高級的療傷藥,你竟然還嫌棄!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還有什么意思?難吃啊!
“難吃!你知不知道,這里可是有很高級的藥。它……它可是我伯伯留了好久都舍不得用的藥,在我家那邊都要……都要上千兩銀子的,你懂不懂這藥多貴啊,你竟然還嫌棄這樣的好東西!”說完,還生怕她不懂,兩只手臂做了個大抱團的姿勢。
“上千兩啊……哦~那是多少?”小云婭轉回滿屋子找水喝的小腦袋,懵懂地看著她。
床前一人看起來不過是個比她略大一點的女孩子,瞧著她那雙啥也不知道的眼神,澄亮的眼珠滴溜轉了轉。清了清嗓子,一只小手半插著腰間,一副小大人模樣上下打量了一番小云婭。
“那你......你是誰???為什么會在我房間?”
“呵呵,我呀,是你爺爺都歡迎的客人!”說著,鼻尖往外翹了翹,“小丫頭,你身子骨也太差了吧!村門口那么多人也受到了攻擊都沒事,人家比你小的小孩子都一覺醒來好了活蹦亂跳的,就你一個小屁孩一暈就是半年,真是沒用。難怪那么小一個!”
“我不小,你才是小丫頭!我只是長得慢而已!”
我都十一了,不就是這副小身板不爭氣么。你這小丫頭才是小屁孩一枚,鐵鐵的比我小好吧!
女孩子不服輸,還故意摸了摸小云婭的頭以示安慰。
小云婭不干了,不帶這樣欺負病人的。要知道人不可貌相,不能只看外表,懂不懂,懂不懂?。?p> 可是渾身無力,只得由著女孩子摸頭。
“爺爺!”
嬌嬌的叫了句,在后頭的沈老爺子聽得心都化了。立馬走上前一句話打發(fā)了那女孩子。
接著寵愛加小心地將小云婭扶起臥坐,接著一碗清粥下肚,片刻又是鴨翅、鴨大腿、青菜蛋花湯,喂圓了小肚皮。
喝飽飯足后小云婭才想起會不會吃太多了,很是歉意的問了問。以前睡一覺醒來很少能吃到肉,都是清粥下肚了事!
一來是家里沒那么多錢糧,二來是她身體不行。
沈老爺子手抹著頭往身后低了低,轉回來說沒事,憔悴的臉龐上咧嘴笑了笑安慰。
沈夫婦二人又拉著村醫(yī)上前看了一遍,三言兩語問了些,著實沒什么大問題后才慢慢退出。
小云婭左看右看,前等右等,就是沒有看見二哥沈湛的影子。
纏著問爺爺,只是說身體不便,沒什么大事,只讓她安心。可母親的眼睛都是紫紅的,連父親都沒有什么好臉色。
她“睡覺”已是常態(tài),父母倒不至于會這般狀態(tài),那便是二哥出了什么事,才會讓一家人這樣。
消食的差不多,小云婭笨重的走到隔壁二哥的房子里。
一打開便是濃重的藥味,和她的房間味道絲毫不差。
她的房間因為常年一“醒”過來便要吃藥而慢慢積累下來的藥味,即使在外去一半師傅那里療傷回來后仍是那樣中的藥味。而如今二哥的房間竟也是如此,只是味道不同。
床榻上一人靜臥,不知生死。
呼吸低微,臉色青白,安靜祥和。
“哥,哥,你怎么了,別嚇我啊~!嗚嗚~!”小手握住大手,只能感受到上面?zhèn)鱽淼奈⑽Ⅲw溫。一陣摸索,整個小身板撲在了沈湛的胸膛,眼中珍珠掉串兒,模糊了雙眼。
“六丫,別這樣,快起來,你會把你哥壓得不舒服的?!毙≡茓I的肩膀上拍了一雙大手,沈二爺半拉半扯地將她抱著,“沒事的,你二哥會沒事的,還是有希望的,不是嗎?”
話雖如此,是用來安慰的,沈二爺?shù)难壑袇s是茫然的。
小云婭便擦著眼淚,在沈二爺?shù)膭窀嫦虏簧岬仉x開了房間。
當日意外發(fā)生,花霧村里一半的人受到了波及,其中包括普通人和不少的武者,輕重不一都陷入了昏迷。但大多數(shù)人無論老少都在三四個月內便醒過來了,唯有沈家的兩人直到半年才有好轉的跡象。
此事引起了村中眾多人的猜疑。
第一天醒來后兩個時辰,小云婭不知不覺又睡了回去,直到兩天后。
沈家院子里。
小手拔了幾根狗尾巴草,蹲在地上晃著玩。
眼前躡手躡腳的走來一只大公雞,歪著脖子伸了伸,尖嘴試著啄了玩。兩眼左瞪右瞪,一把啄過含在嘴中,將她半個身子扯倒在地面,晃呼呼的跑了。
小云婭有些氣憤的看著那公雞跑掉,跑去追,濺起一陣厚厚泥塵。
累了,又看到了院角落里種的比她還高的青竹,眼角濕潤。
那是好不容易跟著上山長見識,吵著二哥挖的竹筍。后來,她睡著了,竹筍便被二哥種在了角落,就能隨時隨地的看。
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二哥的身影。
“六丫,有什么事,跟二哥說。不管你說要什么,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想看什么二哥都給你弄來!”
“好好,只要是你說的,我們就去。等你醒的時間足夠長,我一定會帶你去看好多地方!”
......
這些聲音一直徘徊在腦海,但那聲音的主人卻不在。
以前,除了爺爺就只有二哥最好了。
八年前,在外面玩的時候,一場意外降臨。小云婭便“生病”,成為“巫子”,二哥的腿也變得歪歪的,留下了難以治愈的傷。
現(xiàn)在,二哥又因為救自己而醒不過來,自己除了找一半師傅就什么都做不了。
要是當日不要二哥陪自己去,就不會有這樣的災難了;要是先一步離開,或許就不受到影響了;要是自己不那么嬌弱,有力量,就可以保護二哥了。
第一次救,二哥的腿永遠殘了;第二次救,二哥醒不過來了......要是再來一次,豈不是再也見不到二哥了。
一想到這,心里就很難過。
近日以來,爺爺和父親上山采藥的時間拉的更長,次數(shù)也多了。但都只是些微微調理身體的藥草,一星期前才堪堪才找到一株二十年的玄參。
抹干眼淚,收拾了一下,帶了個小包裹,轉身和母親王氏告別一聲出門。
王氏沒有出來看,一直待在沈湛的房中,細抹淚水。就一直這樣看著床上的人,什么也不說,眼睛里茫然。
近十年的時間里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
先是沈家變故不說,就拿原本熱熱鬧鬧的家庭一個個離去來說,失蹤的失蹤,外嫁的外嫁,離開的離開,基本上就同于斷了聯(lián)系。然后,這么一個乖巧的兒子也要走嗎?
眼角的淚水滴落在手背,整個一顫,心中抖涼。
......
沿著小路出門,小云婭一路向前。
家里人數(shù)不夠,這次又不走遠路,又走過多次,王氏便沒有陪著出來。
本來就不怎么出門,也沒多少認識的人。況且,村里人對她有種特定的距離感。
走了好一段,實在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旁邊幾間房子的主人連忙三兩步并走躲了起來,并捂住四五歲小孩子的小嘴,生怕突然跑出來幾句不該的話。
也有一兩個實在躲不過她一兩句溫馨的問候的人,只好僵僵的回了半句再跑。
小云婭自己也知道,“巫子”實在是太奇怪了,又太古怪了,沒辦法改變固有的看法。即使在強大如一半師傅夢燁的幫助下,能堪堪接受“巫子”已經算是不錯了。
“巫子”,是指被巫骨山所選中的孩子。
武者以吸收玄力而修行,一步步前行直至大道有成。與常人相比,無非是力量與壽命的區(qū)別。一般人便會為之向往,將其奉為神靈來供奉。
而有那么些人,偏偏不但吸收玄力還能吸收怪力,但吸收的力量只會儲存在某個身體部位上,如手、腳、頭發(fā)、指頭等。力量瞬間大漲的同時也變得不倫不類,甚為怪異。人們便會將其視為怪物、邪魔,終日排擠打壓,并且把發(fā)生在周遭的厄運全都架到他們的身上。
“巫子”便是有著怪物般模樣的孩子。
這些孩子無不被他人所排擠,其中還有一些所謂的武者。
但“巫子”的壽命很短,除非能突破某個瓶頸,否則無法活過十五歲。
小云婭不管他人的目光,出了村門,往一戶人家去。
半個時辰之后,看到了一個破爛的小茅屋。
敲門好一會兒,一位婦人從縫隙探了探,才開門。
屋里的床板上還躺著一個瘦弱的男孩,丁拉,也是一名“巫子”。平時說話口吃,舌頭腫大,大腳趾內拐,現(xiàn)在已經不能說話。一雙黯淡的眼珠在看到她的到來時發(fā)出了一抹亮光。
丁拉家情況就沒有沈家那么好了,只有一間房間。一床單棉被便是他們家最貴的財富。
小云婭從小包里拿了快紅薯,慢慢的喂給丁拉吃。
因為同為“巫子”,同被一半師傅夢燁所救,小云婭總會來看看他。
但丁拉已經十四歲了,活不了幾個月了。
小云婭一來是看丁拉,二來是想詢問關于一半師傅的下落,可惜無果。
“丁拉哥哥,你會好起來的!你要堅持住啊,我以后會經常來看你的。別忘了夢哥哥是很厲害的,他一定能救你的!”趴臥在床邊,小手握著那雙枯瘦的手,鼓勵說,“你看,我睡了半年都能夠醒過來,你也會沒事的!”
“孩子,多謝你的關心。其實,我知道的,我明白的。小拉他……根本就……嗚嗚!但是,我想試試。哪怕,這個希望很渺小?!倍∧竿艘谎?,又低頭抽噎。
“會的,夢哥哥會的!”
待了一個時辰,小云婭不舍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