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眼中紅衣（一）
人間的黃昏與瀛洲所見不同，此處霞光暗些，大概是因為人與天際離得更遠(yuǎn)了。
云青兮站在窗前，也不是第一次看這黃昏之景，卻是第一次用這雙眼睛來看，天邊的晚霞如血一般嫣紅，染在清澈的眸子里，云青兮仿佛看見了一片大火，前世有一回游歷京師，那火光的紅也如此刻眼前的一般濃，只是氣勢更為兇猛，也是讓人后脊發(fā)涼，那場火災(zāi)，好像是一場皇宮大火。
街道上的人在漸漸幽暗的光線下所能瞧見的，僅有窗前的一道身影，只見身姿窕窕，卻是看不太清真容，但是一身紅衣可見，在幽暗中深沉了不少。
云青兮見著人來人往，吆喝聲與說話聲交纏在一起，夜市熱鬧一片，突然有些明白季夜所留戀的是什么東西。
人間燈火，遠(yuǎn)過此時眼中萬分，在那些送來的圖中，種種景象應(yīng)就是季夜眼中所見的了。
“師姐”少年略微沙啞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云青兮回頭，屋內(nèi)桌上的蠟燭剛剛?cè)计?，微弱的燭光將人影倒映在墻上，明羽半坐在床，微低著頭，此時云青兮看不到眼前人的神情。
云青兮依舊一身紅衣，緩緩坐在了桌子旁，額間的三瓣菡萏不知怎得隱去了，整張臉在因風(fēng)而搖曳的燭光中顯得比白日柔和了不少，看向明羽的目光有些涼意。
“以前師父可有幫你壓制過蠱毒？”自然云青兮口中的師父是治鏡閣的殿主風(fēng)初，畢竟明羽是治鏡閣門下弟子，而魅蠱不可能在瀛洲這么些年從未發(fā)作過。
床上低著頭的人將視線移了過來，少年的臉蒼白如紙，氣色比平日還要差一些，云青兮不覺皺眉，兩人對上的目光卻在一瞬間各自化開，彼此眼底的星光淡了不少。
“師姐說我體內(nèi)是有蠱毒嗎？”虛弱的聲音里還有幾分意外，可是云青兮看著眼前人臉上的神情，竟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氣，這下反倒是云青兮不太明白了，這蠱毒若是在瀛洲之時從未發(fā)作過，那何故……莫不是因為離開了瀛洲。
云青兮點了點頭，卻覺得這個時候不宜開口，瀛洲眾弟子之間皆是不知各自往事，交情也不見得有多深，在修仙這條路上，原本便是獨行為多。
明羽就此也沒有說話了，燭光漸亮了幾分，屋內(nèi)的氣氛有些冷，云青兮看了一眼窗外已經(jīng)黑沉下去的夜色，但猶見點點燈火，人間的這番景象，確實比冷清的九重天暖些，大概季夜想要的，就是這樣一種東西。
不過這人間客棧的掌柜，他們自昨日住進(jìn)客棧到如今還未見過，曾有一回聽季夜說起過，他與人間客棧的掌柜相識數(shù)十年，彼此有些交情。若是季夜并未死去，會不會這掌柜知曉些消息。
如此看來，云起殿主讓他們下山的目的實在可疑。
“吱呀”傅祈卿推門而進(jìn)，正好看見桌旁的云青兮臉上沉重的神色，因為額間消失的印記，如今的樣子看起來更像是以前的五師妹，但傅祈卿走向前的步子一頓，他為何想到以前這兩個字，是因為眼前人……不像是瀛洲弟子云青兮了。
“三師兄來的好，師弟大概是餓了，我去吩咐小二送進(jìn)一些吃食來?！痹魄噘饴湎逻@話徑直出去了，也沒有多看傅祈卿一眼，而后者目光沉沉，繼而看向了床上的人。
明羽半張臉上投下了暗影，似乎這一瞬間，往日的那個無憂少年也是心事重重了。
屋內(nèi)兩人一時相對無言，傅祈卿有些怔神的看著剛才云青兮坐的位置，一時想不明白師父讓其下山，究竟是為了什么？
云青兮下了二樓，堂內(nèi)的人自是比不上白日時多，但晚間另有一番景象，燈籠懸掛，燈火通明，屋內(nèi)的暖意很甚。
地上纖細(xì)的影子拖長，云青兮看了一眼似乎剛剛停下來休息的小二，也不急，淡淡的目光醞釀著，雖說有不少仙魔有意來此吃上一頓人間飯，但大多不會入住，而選擇留宿的也大多是他們這些仙門之人，所以白日時的那般熱鬧，到了晚上也顯得冷清了不少。
“姑娘可是要點些吃食？”小二突然問了一句話，多少被驚到的云青兮緩過神來，眼角不覺有些笑意了，自下山后，她倒是越發(fā)容易失神。
“白粥和桂花酥餅，有勞小二了?！泵佳蹨\笑，可能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突然心有愉悅，也是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這兩樣吃食，桂花酥餅，她都不曾記得自己以前有吃過這東西。
顯然站在眼前的小二也是沒想到點的會是如此普通的東西，微微一愣，稍后周全而示意云青兮等上一小會，后者順勢坐在了身旁的位子上，正好可以瞧見對面的一對燈籠，緋色的紙糊成的，是兔子的模樣，那紅色的眼睛特別傳神，正當(dāng)云青兮看的有些入迷并不自覺嘴角微彎的時候，客棧門口緩緩走進(jìn)來一人，在她的余光之下，只見一身白衣，但來人似乎很高。
不知為何，門口吹來的風(fēng)突然有些冷意了，人間此時雖是初秋，但對她而言與之晴日時的瀛洲并無多大差別，不過，云青兮突然特意看了一眼剛剛進(jìn)來的人，但除了一個背影，面容是看不到的。
可是她心中頓感不適，有些隱隱不安。
這時樓上有了動靜，又有人下了樓來，在并無幾人的堂內(nèi)，雖則輕緩的腳步，但好歹云青兮能因此分下神，多少減去剛才突上眉眼的幾分怨，剛才……她確實是心生幾分怨恨，而且很是強烈。
“可是要端到那位公子的房間？”隨著說話聲而來的還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這香味……云青兮對著來人點了點頭，眼眸中點點星光流露。
此時下樓來的是個青衣男子，看起來十分溫雅，云青兮瞧了一眼，認(rèn)出了是白日里拒絕了那位大漢的蓬萊弟子，這時換下了仙門衣裳，依舊穿的尋常素衣，可是仙門氣質(zhì)不減半分，可能也是因為白日的情況，所以想來不那般明目張膽的告訴他人身份為好。
青衣男子對云青兮拱了拱手，神情溫和，云青兮原本起身的動作一頓，繼而緩緩站起，拱手回禮了。
這行的是仙門之間的禮數(shù)，早在之前在她看來，實在虛偽的很，不過今日，此人給她的印象還不錯。
這一邊兩人正互相行禮之時，剛才進(jìn)屋來的白衣男子神色不明，但眉眼間的涼薄可見，慕長離輕抿著唇，修長的手指搭在唇邊，像是思索模樣，但眼底只有一片冰寒，沒有一物。
可乍眼看來，屋內(nèi)只有白衣與紅衣最配，白衣之人淡漠，紅衣之人張揚，實在配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