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九公主,良藥?!?p> “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蔽囱胨焓謴幕ㄥe的手里接過一碗黑褐色的湯藥,口中幽幽讀著花錯往日勸她喝藥的措辭。
幾絲白色的青煙竄入她鼻尖,只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她偷偷的從藥碗前打量著花錯,只見花錯一副和藹欣慰的笑著埋怨說道,“九公主自己曉得就好,這身子病了吃苦受累的也是自個,旁人更是分擔(dān)不了的?!?p> 未央心中哀嘆道,花錯什么都好,就是總能恰好好處的拿捏到她,知道她這次生病給自己生怕了。
捧著藥碗側(cè)著身子面對柩窗的方向,象征性的吹了吹,眼睛一閉給溫?zé)岬臏幗o喝了下去,即使已經(jīng)喝了大半個月還是受不了這個味道,滿口的苦澀,那舌頭好像不復(fù)存在一般。
她“唔唔唔”的指手劃腳,擠眉弄眼,花錯自然是最清楚不過,趕忙將蜜餞果子遞給她,只見她往嘴里塞一顆連忙大大的松了一口氣,身子悠悠的躺下,仿佛在水中瀕臨窒息時終于破水而出找尋到空氣一般。
“花錯,今日我們接著讀昨日的那本書吧!”她一顆一顆蜜餞果子往嘴里送,不帶吐核的,左腳搭在右腳的膝蓋上,輕佻擺動著。
花錯她往屋子里掃視了一眼,穿過小廳給門關(guān)上落了閥,這才從柜子底里拿出一本書,輕聲道,“九公主,被人發(fā)現(xiàn)讀禁書可是要挨罰的?!彪m是這么說,卻口嫌體正的翻到昨日讀到的頁碼。
未央坐起拉著花錯的腕子,頭輕輕的靠上,“我的好花錯姐姐,讀嘛!咱們門都上了閥的誰沒事兒往我這院子里跑啊,就算跑來也得吃閉門羹,再不濟一敲門我們給這玩意兒藏起來就好了!”
這中原女子只許看什么《女戒》《女論語》《內(nèi)訓(xùn)》的,這可多寡淡無味啊!還是看這些市井小書來得痛快,英雄豪杰,談情說愛的!
花錯低頭翻著書頁,打趣著未央,“如今??!九公主不過是聽了幾本雜書,這嘴巴說的話倒是一套套的上京腔,中原詞,要是再多聽些,可不得成了刀子?!?p> “這不是說明這雜書比那些正書更讓人受用受益嘛!”她嘟著嘴巴順勢又宛如肉骨般倒下,捻著顆蜜餞果子往嘴里扔。
花錯的聲音娓娓而來。
講述的是,書生趙源和女鬼綠衣人前世本為南宋權(quán)臣賈似道家的奴仆,同樣的地位、同樣的命運促成了他們的愛情。
但是,這種純真的愛情在封建官僚家庭被認為是大逆不道的,于是他們雙雙被賈似道“賜死于西湖斷橋之下”。
綠衣人活著沒有愛的權(quán)力,死后化鬼也要與所愛之人相會。
此時已經(jīng)托生的趙源不了解她的來歷,以為是“巨室妾媵,夜出私奔”不予深究,一日酒醉戲稱她“綠衣黃裳”是地地道道的婢女,傷了綠衣人的心,幾日不與他相會。
再來之時,她把前世姻緣合盤道出,趙源方了解她就是自己前世所愛并和自己同遭不幸之人,激動地說:“吾與汝乃再世姻緣也,當(dāng)更加親愛,以償疇昔之愿。”
三年之后,綠衣人魂飛魄散,“源大傷慟,為治棺梓斂之”。
自投靈隱寺為僧,以表示對愛情的忠貞。
未央她聽得有些難受,花錯早就已經(jīng)聲音哽咽,小臉哭得像個淚人,未央她又是遞帕子,又是好言安慰的,如此倒是給忘了悲傷。
“好花錯姐姐,你別哭了,你想想那綠衣人的鬼魂不過是她殘留于世間的怨念,她能讓書生為她出家為僧自然是怨念已散,輪回投胎去了,她們下輩子自然是會相見的?!?p> “九公主,你說這世間真有這么轟轟烈烈,不顧一切的情愛嗎?”花錯一邊擦著淚水,一邊說著。
未央她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三哥和海禾玉,眸子里不免染上了些哀傷,“有的!花錯姐姐可聽說過,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
我有幸能活著我一定會去見你,與你重逢,若是我不幸死去,我也會想你。這可不就是三哥和海禾玉,書生與綠衣人。
花錯卻是“撲哧”的破涕而笑,“九公主您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小姐,情啊愛的,奴才怎么會想到問您呢!”
她聞之寡淡輕笑,偏頭看著柩窗外的院子,屋外日頭已經(jīng)落下,枯黃的落葉飄零墜落,棚架下月季花倒是來得艷麗,花團錦簇的,半點也瞧不出上京早已經(jīng)立冬了。
她雖不懂情愛,可她見證過,如果三哥和海禾玉的不算是轟轟烈烈,不顧一切的話,那世間可都是些絕情之人!
恰此時,院門外傳來叩擊門環(huán)的聲音,清脆的沉悶聲,未央她倒覺得沒什么,就是花錯眼角,眼眶發(fā)著紅,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欺負了她。
未央忙手忙腳的從花錯手里書塞進自己坐著的軟墊子下,理了理衣服這才讓花錯去去開門。
進來的是李承鄴和阿姐,一前一后,他穿著一件品藍色的衣袍,披著件襖絨黑色的披風(fēng),腳踩著卷曲的落葉,步步生風(fēng),難得的是飛鸞沒在。
阿姐則是一件胭脂色的襖裳夾棉裙,披著件紅色的披風(fēng),抱著白絨的暖筒子,真是難得見兩人一道。
緊接著是他的聲音,帶著些溫怒,“這開個門都這么慢,這照顧主子想必也是如此,都是些好吃懶做的東西?!?p> 外面無風(fēng),小廳橫梁上的風(fēng)鈴自然沒有響動。她靠著軟枕抱著暖筒子,為花錯打抱不平道,“那你又算勞什子?xùn)|西?本公主院子里的人你也敢罵?”
“勞什子”之前她在話本子里聽花錯讀過,她聽不懂,花錯才說是上京的方話,是用來罵人的,如今到是用來現(xiàn)成了。
聽見這話李承鄴也是愣了片刻,透過珠幕看著榻上之人,最后落在面前給自己取風(fēng)衣的花錯身上,冷冷提醒道,“小九什么都不懂,別什么話都說給她聽?!?p> 這“勞什子”更是上不了臺面的,哪家閨閣小姐會這么說?
“奴才省得了。”
他又輕嘆,心道,這小九還真是不能同尋常人比,想說什么就說了,嘴上哪里來的忌諱。
“你來我這里做什么?”她的語氣冷冷的,多看他一眼也愿多看。
阿姐脫了披風(fēng)捻著帕子,花弄在一旁給撥著珠幕,先入了內(nèi)廳臥間,“可連阿姐也不讓來了?”
未央她嘴巴微微嘟起,小臉更是擠弄著無奈的表情,“阿姐~你明明就知道我說的不是你!”她看著李承鄴偏頭輕“哼”一聲,“說誰他心里有數(shù)?!?p> 她靠在阿姐的懷里,玩著阿姐胸襟前的珠飾,“宮里有什么好消息嗎?”今日是每月十五的宮中家宴,就連太子府里的張良娣和徐良媛都沒去,何況她。
明月低頭,“倒是有個好消息,不過應(yīng)該早就都傳遍上京的街頭巷尾了。”她先賣賣關(guān)子,討討未央的興致。
“什么?什么?阿姐快說!”她性子的確吊不得。
“那七王爺鏟除了梧桐嶺多年的匪患,明日便收兵到京了,皇帝陛下為此設(shè)宴太極殿,群臣開城遠迎接。”
“那明日我可以去嗎?”原來今日聽得那丫頭說的沒錯,想必那粉衣丫頭在藍衣丫頭面前又得了威風(fēng)。
“那是自然可以,不光我們會去,滿城的百姓都會去?!?p> 未央她眉眼都在笑,她瞧著橫梁上的風(fēng)鈴眼底生笑韻,胸口又是前所未有的緊張,害怕又期待著,她,明天就可以看見阿穆了!
真想像那書本子里的姑娘一樣,相望無言,直直的沖進他的懷里撞個滿懷,然后輕言附耳,“歡迎回來?!?p> 這么想著臉上開始蒙著淡淡的紅暈,她瞪大眼睛眼睛呼吐著濁氣,細細嘀咕道,“這被人叫做禁書也是不無道理的!”
一邊端起小案上的茶水,一邊伸著細手給自己扇著風(fēng),輕笑著,“這屋子的爐子火氣太足了。”
一定是。
坐在阿姐對面的李承鄴倒是一沉不發(fā)的喝著茶水,眉頭緊鎖,倒是半點也瞧不出高興來,“殿下難道不為七王爺開心,這匪患鏟除,自然也是去了殿下與陛下心里的一塊石頭。”明月說得不偏不倚,卻也恰好扎了他的內(nèi)心深處。
“老七能有所作為,做哥哥的自然為其開心。”嘴上雖是這么說,只是他此刻想著的是今日宴席上,元貴妃有意牽扯未央與老七之事,父皇雖未做出什么明顯的態(tài)度,卻也是不反對。
一回府就忍不住往這邊跑,趕巧的在院子外邊兒遇上了太子妃,有怨沒地灑都出在了開門丫頭身上。
尤其此刻聽著她們談?wù)撝魅沼H迎之事,胸口更是郁結(jié)發(fā)疼,團著莫名的不爽。
三年前他放她走,因為他不想做囚禁那一對兔子的人,只是夜深人靜時轟然來的疼痛總是令他睡不著,他想,既然西涼負他在先,那他便奪了他,這是對不守誠信之人的報復(fù)。
他雖對她虧欠,但他會用皇后之位來彌補她,這通天的權(quán)勢還不夠?
只是如今他似乎要快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