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修長纖細的手指輕輕搭在孤女的頭上,夫人狹長的眼睛中滿是憐惜。
“阿忠,你看,她多像年輕時候的我啊?!陛p輕撫著孤女臟兮兮的臉頰,夫人的話像是說給身邊扮演邵忠的王申醒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在眾人羨艷的目光中,夫人拉起孤女,摟著孤女柔弱窄小的臂膀,然后在一片永延里眾平民的議論聲中,將這個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孤女擁上了車。
也就是在給了孤女養(yǎng)女名分的那個瞬間,夫人玫瑰般的嘴唇忽然從嘴角不住的滲出血來。
“夫人?!北娙梭@呼中,邵忠的發(fā)妻夫人倒在了地上。
夫人的身體不濟讓邵忠大魚宴原本的行程滯后,邵忠的車馬不得不重新退回琿春酒樓。
……
重新布置了安保的酒樓中,偽裝成邵忠的王申醒坐在夫人的床頭。易容在其他人面前則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孤女,對于富麗堂皇的酒樓和穿著統(tǒng)一制服的下人始終保持著一種卑賤之人特有的疏離。
此時,易容距離王申醒不過只有五步的距離,只不過,邵家人和琿春酒樓的侍從里里外外的站了三層,王申醒不能回頭看她,因為他知道,與原本計劃不一樣的是,這個可憐的孤女是夫人帶回來的人。按照之前易容的描述,邵忠此時更應該專心照顧病重的夫人。
“阿忠?!狈蛉诵褋淼臅r候,整張臉都呈現(xiàn)出極其蒼白的顏色。
“我在。”王申醒順勢扶著夫人坐起來。
夫人抿了一口侍從遞來的水,呼吸急促又吃力,“要待這孩子如親生一般?!?p> 看著夫人欲言又止,王申醒下令讓周圍人都退下,除了他和夫人外,屋子里只留下易容一個人。
琿春酒樓的房間一向很好,窗外的陽光灑在了柔軟的床上,夫人靠在絲質(zhì)的棉花枕頭上,蒼白的臉上兩頰有些凹陷。
即使沒了身邊的所有人,易容仍然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在距離王申醒五步開外的位置,溫順恭敬地低著頭,低眉順眼的樣子與終日的腹黑跋扈完全不符。
“我記得你,我記得那個下雨的夜晚……那個兇險無比的海面,我記得當時你也在水里?!狈蛉苏f話的時候,嘴角的血珠斷了線般的涌出,“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p> 易容微微抬起頭的時候,仍舊是一臉的肅穆和恭敬,“易容?!?p> 夫人沒說話,高高的揚起脖頸一如往常的優(yōu)雅,嘴角和眼角卻難掩苦澀?!斑@位呢?”
“我叫王申醒?!?p> 當王申醒說出這話來的時候,夫人的淚水從眼角滲了出來,圓潤的淚珠落在絲質(zhì)的被面上時,就變成了固體。
易容上前拿起一顆,輕輕放在陽光下,果然這淚珠晶瑩剔透璀璨異常。
“早該知道夫人是鮫人族?!币兹莸馈?p> 夫人卻苦笑一聲,“我與阿忠朝夕相處二十多年,他卻從未真心待我,生死關頭,他保全的仍然只有他自己,先放棄我,是他危難之中的選擇。只有你假裝成他的時候,才是我生平極樂。可又能怎么樣呢?終究是一夢黃粱。”
夫人說到這的時候,猛地一口鮮血‘哇’的吐了出來。
“夢,也該醒了?!?p> “我要死了,把我的尸體用火燒光,鮫人族不允許有任何基因突變成為喪尸的可能?!碧稍诰d軟的大床上的夫人似乎認命一般,從懷中掏出一個古樸精致的藏藍色盒子,“這個你們拿著,就當是我最后的謝禮吧?!?p> 易容上前雙手接過盒子,看著夫人對她淡然一笑,隨后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橙紅色的夕陽照在夫人自然下垂的手臂上,王申醒以邵忠的身份叫進來的人很少。
黃昏時分,邵家在永延里內(nèi)的某個荒野處,以簡單的一把火燒光了夫人的尸身,王申醒回頭看向易容的時候,不知道她是出于維護孤女的人物設定,還是出自真心,總歸她流下了兩行清淚。
沒超過四天,永延里的琿春酒樓里也傳來了邵忠老爺子因為痛失夫人哀思過度去世的消息。
身為唯一繼承者的孤女易容,順理成章的按照邵忠老爺子的遺言,繼承了邵忠的所有衣缽。
一時之間,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孤女,成了永延里人人羨慕的對象,人人都覺得狗屎運和飛上枝頭變鳳凰用在這個小姑娘身上再合適不過。
唯獨站在人群中的一雙犀利的眼睛,宛如神目一樣,看著蕓蕓眾生。
……
“就送到這吧?!蓖跎晷央x開的時候,只有易容一個人為他送行。
畢竟,王申醒進來第一都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易容從懷中掏出之前邵忠夫人送的小盒子,藏藍色的寶盒在夜色中展現(xiàn)出流光溢彩的色澤,“這個給你?!?p> 王申醒一愣,他本以為易容會將這盒子自己留下,沒想到居然會主動提出給他。
鮫人族是王申醒從未探索過的領域,但王申醒知道,夫人臨終前給的東西,一定不會差。
“為什么會給我?”
易容笑了笑,“你幫了我。而我要去第一都生活,這永延里外的山川大澤,我恐怕少有機會去踏足,也不想去踏足。如果能在第一都中無憂無慮的過一生,對我來說簡直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一把接過寶盒,王申醒轉身的時候嘴角也勾起一道弧度。
“再見?!?p> “希望再也不見?!币兹輸[擺手,轉身先離開的時候,嘴里還嘟囔著,“即使要見,希望是你能來第一都?!?p> 王申醒看著不遠處華美的第一都,宏偉的建筑,如山的圍墻,森嚴的戒備。
夢寐以求的安全住所,如果王申醒多假扮成邵忠?guī)滋欤欢苓M去參觀一圈,只不過,越是深入,就越是束縛。
“第一都這個地方,我一定會去的!”王申醒在夜色的小路上,對著那個已經(jīng)漸漸走遠的背影用力的揮揮手。
背對著王申醒的易容并沒有回頭,只在夜色中嫣然一笑。
“是,如果是你,一定會進入第一都的。這點,我堅信?!币兹葺p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