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無頭蒼蠅??!”象棋盤一側坐著的中年人搖頭苦笑,對手落子的手法毫無章程,簡直就是亂下一通,他已經連連點撥數次,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學生太笨還是玩心太重,他教得再好也無用處。
眼看敗局已定,棋盤另一側的孩童立刻伸手攪亂棋局,無賴似的說到:“這個不算,重來重來!”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攪和棋局了。
中年人揉揉鼻子,頓時覺得好笑,“下棋而已,豈是這般的無賴?”
孩童盯著中年人看了好一會兒,沉著臉說到:“嘖嘖!真是奇怪了,讓你贏,你還不高興了。我攪亂棋局那也是照顧你,你這么大年紀了,贏我一個屁孩,會很有光彩么?你又不能到處去吹牛,若是被別人聽到了,會很沒面子的!”
“嘿!”中年人瞪大了眼,來了勁,感情這個毛孩子是處處為他著想,“你還讓著我了!重來就重來,看好了,這回我定要在二十招之內殺你個片甲不留!”
棋過三招,那孩童依舊是亂下,毫無章程,那中年人落子更快,棋盤上攻勢迅猛,轉眼間,孩童那側便失一炮一馬,卒子盡去,中年人已然不再顧忌對手落子,再有兩步他就贏了,車下移,炮不動,馬隨后,套路想得很美,然而那孩童卻是雙手托著下巴,一臉戲謔地看著中年人。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贏咯!”孩童指了指棋盤,與中年人計劃的將軍手法一模一樣,但是速度更快,“讓你吃幾個子,你就這么得意忘形,不過是幾個擋道的,給你吃了就吃了唄!”
這孩童得意的神情像極了一個人,嚴祌咯咯地笑了起來,是了,孩童笑的表情和弘晝一個模樣。嚴祌再仔細觀看棋盤,自己已被將死,這個局是他之前教的,這屁孩學得夠快,但是,孩童布局的手法卻和正常人不同,目標很明確,過程卻很詭異,在大局未成之前,你根本猜不到這屁孩下一步想做什么。
“噥噥!”永璧擺擺手,“看你是客人,讓讓你,你非要自討苦吃,沒辦法咯!”
“那我們再來一把!”嚴祌嬉笑道,他剛剛著了道,對面這小子前兩把明顯是在示弱挖坑,自己才會大意,接下來一定不會了。
男孩搖頭,“下回吧,我要去尿尿,尿完我還要再玩一會兒,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從我娘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來的!”
“呵呵!”嚴祌不禁笑出聲,合著這娃陪自己下棋就是溜出去玩的借口啊。小孩一溜煙地跑了,嚴祌獨自坐在板凳上把棋子收進棋盒,心中感嘆:“人生在世都是算計,自以為是持棋人,到頭來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p> “你又有新感想了?”弘晝一聽說嚴祌來了,便從工廠里趕了回來,進門的時候他撞擊了偷溜出門的永璧,“你每次來都找我兒子,不是下棋就是把書倒著背,干嘛,你想收他做門徒?。俊?p> 嚴祌抬起頭,目光清澈,認真地點頭,“我確有此意!這般年紀的孩子我見過不少,但是,阿璧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孩子,他是塊美玉,不知道王爺愿不愿意了?!?p> 弘晝摸著鼻子笑了笑,這算不算是變相地在夸他?于是說到:“你覺得他是個做總統(tǒng)的料么?每天只知道玩,若是在其他人家,只怕是要挨訓的吧!”
“誒!非也!”嚴祌笑著反駁道:“阿璧不同,我與他接觸雖不多,但我看人一向很準,單說下棋,你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如何落子,或者說,你和他比倒著背書,他絲毫不遜于你,可見他雖喜歡玩,但也在認真地學!”
弘晝抬手拍了拍嚴祌的肩膀,他能感覺到嚴祌心中的挫敗感,“別太在意?。∫粋€三歲的熊孩子,平時是熊了點,回頭我一定好好訓訓他!”
“千萬別!”嚴祌臉上立刻堆起壞笑,“若是可以,不妨交給我來!石介不才,愿做這孩子的師傅,不知道王爺可否愿意?”這是嚴祌第二次開口收徒,”石介雖未能上得了殿試,但所寫的文章卻也是一連三屆登上解元的,只不過當年人窮,文章被人掉了包。”
弘晝沒有立刻給出答案,孩子太小,他舍不得,反問到:“你這個大忙人,怎么突然間想要收徒了?再說了,有必要這么早去給一個孩童引路么?我是說把一個三歲的孩子當做接班人來培養(yǎng)。”
嚴祌十只手指交錯在一起,胳膊肘抵在棋盤上,意味深長地說到:“有一件事情非常重要!總統(tǒng)不過是明面上的,他只是一個利益體的象征。誰也無法保證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能永遠守住這個國家,保證這個民族的利益。看看中原經歷了多少年的戰(zhàn)爭,外族多少次踏上這片土地,漢人又多少次被奴役。朝代更替不過三百年,即便盛世,依舊有漢人百姓流離失所,歸根結底,都是沒有人去庇護,去捍衛(wèi)這個民族的尊嚴。”
嚴祌說完沉思了一會兒,他認真地繼續(xù)說到:“我在歐洲的時候,我見到了很多,有宗教,也有普通民眾聚集而成的組織,很多很多,什么‘十字會’、‘骷髏會’,‘自由的石頭人’等等,真是讓我過足了眼癮!”
自由的石頭人?這個詞怎么聽上去那么別扭呢!卻又很耳熟,弘晝心里犯嘀咕,他問到:“然后呢?”
“可能是我看上去比較富有,所以他們很多人邀請我加入!”
弘晝說:“那你同意了?”
“沒有!”嚴祌合上棋盒,輕蔑地說到:“太差勁!那些人一站到我眼前,我就知道他們想干什么,別跟我談什么數百年、數千年謀一事,若真是要花上那么長的時間你才能搞定,那就是你能力太差,不搞也罷!不是我眼高,瞧不起他們,這是事實!”嚴祌話鋒一轉,突然奸笑起來,“不過,我活了這么大歲數,什么人沒見過,今日卻敗在一個小兒手上,難得!”
“不難得,又不單單是今日,你已經二連敗了!對了,還有一次平局?!焙霑儼l(fā)問:“看到別人建了公會,所以,你眼饞了?民主黨不要了?”
“瞎說!”嚴祌瞇著眼笑笑,“哪里會眼饞,蠻子能想到的,我們就想不到么?宗教也好,自由的石頭人也好,都有一個問題,任何一個組織一旦涉及到政治,都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腐朽,這是一個亙古不變的定數,這在周易上早就有了答案。所以,我們打算新建一個不同于他們的組織,一個永不參政的組織!”
“會有這樣的組織么?”
“以前沒有,現在有了!藏于市井,謀于廟堂,任何一個成員都不得暴露自己,以持棋的手段謀劃天下之事,而每一件事都不得親自參與,只留影其中。組織的成員無不是精英中的精英,智者中的智者!”
弘晝疑惑,“這不和粘桿處很像么?”
嚴祌否定地說到:“像么?不像!粘桿處不過是不動腦子只會咬人的惡犬,而‘墨’是智囊團,是持棋人,他的任務只是守護這個民族,至于朝代更替,誰當總統(tǒng),誰當皇帝,則不在管轄范圍內?!?p> 弘晝明白嚴祌的意圖了,“可是剝奪一群孩子絢麗多彩的人生,未免太殘忍了些,守護國家和民族的大事,是你們這些政治家該做的事情。”
“可我們也有老的時候,肉體是無法長壽的,但精神可以永存。我不會限制孩子的自由,他亦需要在人群中錘煉意志,人生百態(tài),若迷失其中,豈能背負一身重擔!”
理不糙,弘晝不停地點頭,他岔開話題,“我聽說你們買了塊油田?蠻子沒好奇你打算用它干嘛?”
嚴祌喝口茶,笑瞇瞇地點頭,“這也算是殖民的一部分吧!至于洋人的好奇心,我可滿足不了。另外,和洋人的海上交易地,我已經改了,現在在東印度公司,這也是變相地把他們遠遠地拒絕在??诤蛥嗡沃猓吘?,這是我們的領海,怎么能讓一群蠻夷大搖大擺、肆無忌憚地進出呢!王爺,您說是不是?呵呵!”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清的前任皇帝已經被處死,是在傅恒外出的這段時間內被處死的,同時被抄家的還有錢氏的族人,胤禩沒在太后錢氏的身上少下功夫,錢氏族人沒有一個逃得掉的。
殘兵敗將回到京城,聽話地跪在乾清宮內,畢竟是沒什么臉面。龍椅上的弘時心平氣和,他還沒來得及問戰(zhàn)況,但從發(fā)兵到退兵的時間來看,清軍應該在第一次交鋒的時候就被對方徹底擊潰了,他很費解,嚴祌這群叛黨到底是有個什么樣的妖術,能讓三萬清軍潰敗不堪。
弘時沒有提問傅恒,而是問向傅恒身后的阿桂,這個小伙子事前已經去過一趟江南了,按理來說,不知彼,天時地利總是要了解的吧,如何敗得這么徹底?弘時的臉上沒有怒氣,平靜地問到:“阿桂,你給朕好好地、仔仔細細地把兵敗的原因說一遍?!?p> 弘曉跪著在一旁,弘時不問傅恒,這意思很明顯,今天這口鍋要換人背。
阿桂不敢抬頭,他慢聲說到:“回萬歲爺,我軍過江之時一切正常,過江后于十五里處遭遇對方伏擊,我軍立即有條不紊地反擊,奈何我軍軍械遠不及對方,由此潰敗,若非對方未能追擊,我軍無法撤退。”
阿桂一提軍械,弘曉便不由地心中一緊,他背后已經開始冒汗了,他尋思自己在糧草和輜重上一直用心盡力,絲毫沒有怠慢。
“三萬人,只回來一千人不到。”弘時皺著眉頭,他努力不發(fā)火,但是阿桂給他的陳詞實在是太荒謬了,“我軍的軍械真的這般差勁么?弘曉,你可有懈?。俊?p> “回萬歲爺!”阿桂及時地替弘曉解了圍,他跪在弘曉背后,弘曉顫抖的手臂他瞧在眼里,阿桂回到:“萬歲爺,此敗績并非是因為王爺懈怠,而是對方的火器實在是太過兇猛,射程、威力遠在我軍之上,而且,那地面甚是蹊蹺,下面似乎埋了火器,士兵腳一踩上去,便是沒了性命,就是他邊上的人也好不得過??!還有他們的火槍,不似燧發(fā)槍,可以連射,那噴火的物件對著誰,誰便腦袋開花,尸首異處,我軍上不得前?。 ?p> “確實如此!”阿桂邊上的副將附和道:“敵方的火器比準噶爾有過之而不無不及,他們的士兵根本不拿長槍和大刀,盾牌也沒有,整個人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每人手中都持有火器,威力之大,驚雷不過如此??!對方根本沒有近身肉搏的意思,盡靠遠距離的火力壓制?!?p> “這叛賊難道比準噶爾還要棘手?”弘時不免急躁起來,他是新君即位,便有不臣者造反,這還不是致命的,致命的是第一次討伐,清軍幾乎是全軍覆沒,難道要他親征不成?弘時冷著臉抬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弘曉,弘曉亦是鬼使神差地抬頭看向弘時,目光碰撞,兩人心照不宣地轉頭避開。
弘曉低頭,起初他認為這是弘時故意下的套,以三萬人的代價把他連同八爺黨的人一窩端,現在看到弘時迷茫的表情,他便否定了。
乾清宮一頓冷清,跪在地上的誰也不愿意先吱聲,更奇的是這里的人像是約好了般,誰也不提弘晝是否有參與謀反。
“弘曉!”
被弘時點名,弘曉莫名一激靈,“臣弟在!”
“依你之見當如何?”
“回皇上,臣弟以為我軍是不知曉叛軍的底細,如此才著了道,另外,從準噶爾戰(zhàn)場到江南叛軍作亂,敵軍所使用的火器,不論是射程還是威力都要勝于我軍,臣弟以為當下應當注重火器的發(fā)展,改變傳統(tǒng)的作戰(zhàn)思想,畢竟火器的威力,參戰(zhàn)的將士們都是有目共睹的。西洋人曾贈我大清燧發(fā)槍,臣弟以為可以先從西洋人手里購進火器,再進行仿制,等新軍訓練完畢,再南下平叛亦不遲!”
“臣反對!”鄂爾泰依舊站在朝野,他反對弘曉的建議,等洋人的火器在清軍中形成戰(zhàn)斗力,只怕龍椅上的人都換了,況且,為何要海禁,就是不想和洋蠻子攪合在一起。因此,弘曉的話在鄂爾泰聽來是別有用心,乃是棄叛賊不顧,專攻朝堂。
弘時亦是搖頭,眉間擰成“川”,他說到:“購買火器可以,但形成戰(zhàn)斗力需要多久,一年?還是三年五載?到時候,只怕叛軍都攻到紫禁城了!”
“回皇上!”阿桂抱拳,這次主將是他,這也是他敗得最慘的一次,堪稱人生的敗筆,“皇上!敵方火器實在太兇猛,強攻無異于送死。況且,大江邊上都是陷阱,士兵根本過不去??!那陷阱只要有一個人踩上去,便是一堆人喪命!臣猜想,當日敵軍未能進行追擊,怕也是顧忌自己埋下的火器。這種無差別的攻擊有利也有害,如今,我們過不得去,他們也未必過得來??!”
“皇上,朝廷和江南已經失聯(lián)許久,江南各府是不是都已經~”淪陷兩個字鄂爾泰是不敢說的,他怕刺激到弘時,現在龍椅上的人已經和他捆綁在一起了。
一直未說話的傅恒揚言道:“若是南方各府均已不測,為何叛軍不北上?”
“也許對方沒有這個實力呢?”新任的刑部左侍郎仲永檀站到了鄂爾泰的邊上,“回皇上,臣以為叛軍雖是兇猛,卻也不是不可攻破。正面進攻不行,我們可以從側翼進軍。從河南至湖北轉江西,另外,京口水師怕是不能再用了,先拿兩江,聯(lián)手兩廣,再攻閔浙。”
這個路線繞了可是一大圈,“臣以為可行!”阿桂想洗刷前次戰(zhàn)敗的污點,他打算主動請纓。
弘時一抬手,“你們都先起來。”他剛剛才發(fā)現下面的人還都跪著,沒有向誰問罪,直言道:“怡親王說的話也有道理,我大清火炮數量雖多,但品種雜亂,各制式火炮達八十多種,然而威力確實欠佳。當然,鄂爾泰大人說得也在理,當下時間緊迫,等不得。傳朕旨意,令武備院準備火器,另外,聯(lián)系京城的那幾個傳教士,告訴他們,朕看中了他們的燧發(fā)槍,價格可以談?;鹌骷笆勘难菥殑毡匾诎肽陜韧瓿?,這一次,朕要親征!”
嚴祌離開許府后,弘晝翻開了嚴祌留下的賬單,他粗略地瞧了一眼,沒有多在意,當年采購燧發(fā)槍時,是他墊付的錢,如今嚴祌都給他算在銀行的股份上了。弘晝收好賬單,坐在凳子上,望著在院子里撒歡的永璧,臉上掛著淡淡地微笑,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什么?一把都沒有?”
在大清傳教的洋人連連擺手,帶著歉意說到:“所有的燧發(fā)槍都被一個不知名的商人買斷了,而且他們還沒有把預定的貨交齊,現在一把都沒有了,就連備用的零件都沒有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