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劉三沒來客棧,想必是暫時還沒有新的發(fā)現(xiàn)。
高金涵出去了一趟,到城衛(wèi)營找韓通安排明日回晉陽的事宜,恰巧遇上剛剛被打得兩腿開花強撐著來求見韓統(tǒng)領(lǐng)的衙差魯川。韓通自來與魯川也是臉熟,只是身份懸殊,談不上有交情。眼下見魯川雖然還是原來那個魯川,但是世子身邊紅人推薦的,態(tài)度自然不一樣,待問清楚魯川的武功境界,更是一口一個魯兄弟叫得格外親熱,約定待城衛(wèi)營中事務(wù)交接完畢,兩人結(jié)伴前往潞州軍營。
肖俞練功甚勤,午飯后便回房打坐,運行內(nèi)息。他的主修功法《騰龍訣》顧名思義,以氣息升騰、川流不止為上佳,據(jù)說練到高深處,行功之際,身畔云蒸霞蔚,會隱隱顯出騰龍之象。當前肖俞自然無力營造那等異象,只是在全神貫注之下,能引動身邊數(shù)丈的天地元氣。而且還只是引動,并未做到為己所用。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上品三境,分別為初境洞玄,中境入微,上境大觀。肖俞當前初入洞玄境,剛剛做到跳出自身小天地,領(lǐng)悟身體與天地間那一線玄之又玄的關(guān)系,就如一個在縣城中小有成就的商賈,帶著財貨來到州城,貿(mào)易剛剛開始,便發(fā)現(xiàn)自家本錢還是太小,只能做做街坊生意,與那“外物、外生、外天下”的洞玄圓滿境界還差得甚遠,更不用說以心通聯(lián)天地,化境入微的中境和博采天地氣象,洋洋乎大觀的上境。
但越是如此,肖俞越是欣喜。自打開始習(xí)武,張承業(yè)便不止一次贊嘆他的天資,尋常武者越境過坎的種種艱辛,在肖俞身上從未得見,他的進境,似乎只在“愿意”或“不愿”之間。尤其在開始修習(xí)內(nèi)功后,肖俞覺察到每當快要接近瓶頸的時候,總會莫名其妙地福至心靈,勇猛精進勢如破竹。眼前天地廣闊,猶如遍地黃金任君拾撿,肖俞豈能不喜?幼年時懵懵懂懂,以為習(xí)武自當如此。隨著年紀和閱歷漸長,肖俞便意識到自己的不同之處。習(xí)武者根骨絕佳的,往往出自世家,一代代血脈積淀而得,而肖俞自問應(yīng)該不再此列。雖然唐末亂世,世家大族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但肖俞被張承業(yè)收養(yǎng)時已經(jīng)六歲,多少有些記憶。自家家境不過小康而已,父親似乎還是個讀書人。對自己的習(xí)武天賦,肖俞也只能歸因于自己的確運氣很好。
此番運行《騰龍訣》,是他步入上品后第三次入靜,心境又有不同。初時需要刻意放出神念去感知身周的氣流,慢慢地就分辨出原本混沌一團的氣流,綻放出不同的光色,爭先恐后向自己身前涌來。有的帶著黃土地厚重的氣息,有的帶著云中河輕靈的霧靄,有的帶著烈火灼燒的熾熱,有的帶著山風(fēng)吹過高崗的疾勁。而肖俞就像一個貪心的財主,守在自家寶庫門旁,看看這個,摸摸那個,每一件都愛不釋手。
地,水,火,風(fēng)。
這是構(gòu)筑天地最本源的四種元氣,也是上境武者之所以被稱為“上境”的根本。
肖俞心知自己摸到了“洞玄”二字的精髓。尋常人看腳下知道是地,看河里知道是水,看爐灶知道有火,看旗動知道有風(fēng)。殊不知地水火風(fēng)無處不在,天地間有之,靈臺間有之,方寸間有之,若成就大觀境界,則呼吸間有之。洞悉了這點玄機,才算是真正的“洞玄”??杉幢闶恰斑@點玄機”,許多武者也是在躋身上品數(shù)年之后才咂摸出一點滋味。若是與肖俞一比,都要感慨自己一把年紀活到了狗身上。
肖俞雙手在身前虛撫,似乎確有奇珍異寶供自己賞玩一般,實則是在感知何種氣息與自己更親厚些。正如武夫都要尋一把趁手兵器一樣,地水火風(fēng)這天地四氣也不可能任誰拿起來就能用得順手,須得以自身體質(zhì)、功法為根基,尋一門最易駕馭的氣息,方能事半功倍。
只是肖俞沉吟半晌,似乎也沒分出個遠近親疏。肖俞一時有些疑惑,當年那位初創(chuàng)《騰龍訣》的大唐開國郡王李孝恭,可是言之鑿鑿,修煉這門功法,借風(fēng)助力最合宜。但肖俞神念之中,地、火、水三者也并不排斥,反而有并駕齊驅(qū)的苗頭。肖俞只遲疑了片刻,便不再猶豫地盡力吸納風(fēng)元氣,重新進入了坐照的沉靜姿態(tài),小小客房中天地元氣頓時開始攪動不休。反正有先賢引路,至少不會走火入魔。況且自己自幼輕功就格外好,雖然自嘲說是因為惜命才在輕功上多下功夫,但若沒有天生對風(fēng)元氣的親和,光靠惜命那是遠遠不夠的。
片刻之后,隔壁的臨窗遠眺李存勖也覺察到了些許動靜,細細揣摩后,微微一笑:“這個肖二郎,天資這般好,還這般用功,當真是不給別人活路。”關(guān)上窗,坐到床邊也開始運功。
兩人進入坐照之境,都不為外物所滯,晚飯自然也就可有可無。天色將黑,高金涵只好獨自下樓吃飯,隨行侍衛(wèi)礙于尊卑,不敢湊來落座,高金涵也怕萬一待會世子和肖俞下樓,也就沒特意招呼侍衛(wèi)過來作陪。雖說世子殿下不在多少自在些,可一人喝悶酒也確實無聊,高金涵草草扒拉了兩碗飯,酒也沒喝多少,便回房睡下了。
這一覺酣暢之極,直睡到天色大亮,高金涵才被肖俞不緊不慢的敲門聲喚醒。
肖俞簡單交代了一下李存勖的吩咐,要高金涵一路小心,不必著急趕路,務(wù)必照顧好傷號,然后便下樓牽馬與李存勖先行離去。
出城向南四十里,便是系舟山。李存勖與肖俞行經(jīng)系舟山下,李存勖忽然勒住馬韁,道:“相傳禹王之水之時,曾在此山山頂系住木舟。真不知當年洪水滔天,是何等景象?!本褂猩裢?p> 肖俞道:“不管水面上何等景象,水下一定是遍地沉尸?!?p> 李存勖點頭道:“這話煞風(fēng)景,但也是大實話?!?p> 肖俞笑道:“我只隨口一說,殿下切莫在意。想這山高數(shù)百丈,若峰頂可系舟,這么大的洪水,得下多少日雨才能有?多半是后人仰慕禹王治水之德,附會出來的。不過半山腰有禹王洞,當年禹王居此治水,多半是真?!?p> 李存勖舉馬鞭遙指山腰,道:“這里山勢雄偉,林茂氣爽,端的是個好去處。可惜現(xiàn)下沒有這份兒閑心,不然定要與二郎攜酒登高。”言畢,輕抖韁繩,正要繼續(xù)趕路,忽然聽到前面馬蹄聲得得,從聽到山后蹄聲到看到馬來,僅僅幾個呼吸。一人一騎飛快地從二人身邊掠過。騎手身形穩(wěn)健,顯然是個練家子。
二人對視一眼,均留下了心。
這條官道向南,最近的城池是陽曲縣城,騎馬也得小半日,百里之內(nèi),沒有什么像樣的鎮(zhèn)甸,但看馬上騎士與健馬姿態(tài),都不像長途跋涉過。而如此神駿的一匹馬,便不像鄉(xiāng)間能養(yǎng)出來的。若說騎手昨夜借住在某個村莊,或者壓根就是本地人,也都說得過去,但在李存勖和肖俞看來,那都僅僅是“可能”。而他們更相信另一句話,事出反常即為妖。
李存勖似乎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探馬?”
肖俞點點頭:“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