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時分,大堂里的棋客也多是回家或是去什么地方填飽肚子去,一般這時候也都不需要楊文遠跑腿,因為匆匆吃幾口飯就回來繼續(xù)來下棋的也不過是那寥寥幾個,而且作為??退麄兌及堰@當家一樣,從不見外,都是自己燒水泡茶,喝完茶再扔個一兩文錢在柜上,十分自覺。
棋社本也不賺什么錢,一天下來也只合幾十文茶錢和桌錢,易先生本就不靠經(jīng)營棋社來維持生活,早年間留下的積蓄夠他安享晚年了。
蘇永年和楊文遠收拾過早飯時留下的爛攤子,裝在食盒里就往陽泉酒家去了,陽泉酒家的掌柜兼主廚也就是江小雙的舅舅,姓裴,鎮(zhèn)子里認識他的都喚他裴掌柜。
裴掌柜雖是個廚子,可一點都不肥胖,反而一個身高馬大的中年大叔,體型十分壯碩,像是習(xí)過武一般,看起來是有些橫練功夫,但為人卻是非常親切,和街上的住戶們關(guān)系都很好。
這是蘇永年第一次見他,上次還是多虧他才有機會吃到三九菇,蘇永年謝過他后便夸贊他廚藝非常精湛,這些幾天吃他做的飯菜都快吃挑口,再換不了別家去了。
裴掌柜和江小雙聽楊文遠說易先生已經(jīng)收蘇永年為徒,忙祝賀了他一番,又給他們免費做了兩道好菜還附送一壺好酒,說是慶祝易先生再次開門收徒,孝敬棋社里兩位老人家的。
蘇、楊兩少年又如早晨一般抬著食盒回了棋社,可把兩個躺床上睡覺的老頭叫醒,那易方平看到滿桌子的酒菜自是十分滿意,問及兩位徒弟后大笑夸道:“還是河對面的姓裴的小子懂事。”又湊近狠狠地嗅了嗅滿桌可口飯菜散發(fā)出的香味,朝正走過來的楊狠人笑道:“雪天牛尾貍,沙地馬蹄鱉,吾輩之最愛啊!”
……
……
飯罷,兩個老頭說是要去二樓手談一番,蘇永年和楊文遠收拾過了桌子,棋社大堂里就一方棋桌上還有人對弈,也不管他,就一同往浮生巷去了。
兩人分別舉著油黃紙傘,不一會已到了巷口處。
那巷口木材店的白老板正坐在門檻邊,看著街面被雨水洗潤的青石板和小巷屋檐下的一道道雨簾,手里拿著一桿煙槍正抽著黃煙,一縷縷煙幕直升如青云,自是逍遙自在,神仙生活。
隔壁店鋪的店主和他開玩笑道:“老白,你的鎮(zhèn)店之寶都沒了還這么自在?”
看來白老板平時可沒少向浮生巷里的同行們炫耀自己的鎮(zhèn)店之寶——就是店里那幾根圓潤粗長的木料,只可惜都被蘇永年截下一段,卻沒了那完美適宜的長短,做不得頂梁柱了。
白老板卻不慌不忙的說道:“再怎樣珍貴的鎮(zhèn)店之寶不也是用來賣的,既能以滿意的價格賣出去了那還計較什么?!?p> 此話確實不假,再寶貴的貨物它也無非就是貨物罷了。
隔壁店主笑問道:“也不知是哪個現(xiàn)世報買去了,不把一整根帶走,卻要截成一節(jié)節(jié)的,不是盡做些賠本買賣?”
一根長短適宜的木料自然是要貴上許多,如今卻被截走一段,也不難怪那店主要笑話買家了。
此時蘇永年和楊文遠剛走到白老板的店鋪前,聽到了那隔壁店鋪老板的話,與回頭看到他的白老板相視一眼,只能無奈訕笑,楊文遠卻不知他與白老板相識,實際上他認得的大多數(shù)人都是下棋的,所以也不知道他為何訕笑。
白老板知道只以為蘇永年家里是做木雕生意的,木雕只要成品夠好,那賺的錢又何止是一根完整木料的幾番,所以他聽著隔壁店主的話也只是偷笑他不懂行情,只在乎眼前的利益,要是與一個做木雕生意的商家打好關(guān)系,那進什么好木料還怕銷不出去么?
正看到蘇永年過來,于是對隔壁店主道:“看,您口中的現(xiàn)世報這不就來了么?!?p> 蘇永年朝白老板和隔壁的那位店主揖了一禮,也自嘲笑道:“我便是哪個做賠本買賣的現(xiàn)世報……”
那位店主十分尷尬,雖然只是揶揄,但沒想到背后說人卻說到臉面上來了,只對于做生意的人來說可是大忌,不僅僅損失了一個潛在的生意伙伴,要是傳出去更是可能會讓其他同行或相關(guān)行業(yè)的人覺得他不靠譜,不能和他談生意。
那店主賠禮苦笑道:“小老板您見諒,同行之間開個小玩笑,要是損了您還請多擔待?!?p> 蘇永年也不生氣,他從小就很懂事,而且不管是娘親還是阿伯,都教他要謙遜有禮,所以他心性一直都是比較平淡,從來不為小事生氣。
除非是有關(guān)李家,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不妨事,您客氣了。”蘇永年回禮道。
那店主看眼前這個少年這般知書達理模樣,頓時對他高看了幾分,徽商又稱儒商,本就是講究個儒雅有禮節(jié)的商派,蘇永年這樣子整一副儒商典范,讓旁人怎不向往,自是對他親熱幾分。
“那就多謝小老板寬宏大量了,在下曾懷禮,以后還要請小老板多多關(guān)照啊,哈哈?!?p> 那名叫曾懷禮的店主看蘇永年小小年紀頗有胸懷,即想那賠本生意也還是要勸告他一番,也是出于好意,還未曾等他開口,一旁的白老板湊過身來輕聲笑道:“小老板家里是做木雕生意的,這買賣還能賠了不成,再說我老白也不是一個欺客的人啊!”
曾懷禮隨即恍然大悟,賠笑道:“原來如此,那祝小老板生意興榮,以后常來我店里,必定給您最便宜的價。”
白老板嗤笑道:“你這老油子這是當著我的面搶生意???”
“老白,看你這話說的,言重了,言重了?!痹鴳讯Y只得邊作揖邊賠禮。
蘇永年說道:“我年紀尚小,經(jīng)驗不足,以后還請兩位老板多多幫助?!?p> 兩人忙道:“小老板客氣?!?p> 一旁的楊文遠一臉發(fā)懵模樣,不知道他們說的什么,那兩個店主又為什么稱呼蘇永年為小老板,暗自思忖今天不是來去巷尾白老師傅那兒取牌匾的么?又一聯(lián)想,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急忙問蘇永年道:“你開了家店鋪?”
“是也?!?p> “做什么生意的?”
“木雕生意。”
“你會雕刻?”
蘇永年淡然道:“當然會了,師兄待會跟我回去承谷街那就知道了?!庇洲D(zhuǎn)身對曾、白兩位老板說道:“那永年下次再來拜訪了?!?p> “恭候!”兩人作揖道。那白老板想了想問道:“那在巷尾木匠鋪子訂做鏤空牌匾的人可是蘇小老板?”
蘇永年答道:“是也,進去前還不曾想到那家鋪子是令尊大人開的,沒想到這么有緣分?!?p> 白老板笑著說道:“正是正是,那日我家老爺子曾說起你訂做牌匾之事,我便想應(yīng)是八九不離十了,今日我家老爺子赴宴去了,只囑咐我閨女在鋪子里候著你呢,你只管去找她就行。”
蘇永年聽聞那白老師傅赴宴去了,便知曉他說的是李家壽宴,白老師傅既然是一個遠近聞名的匠師,受邀去吃酒席也在正常不過。
“多謝告知。”
蘇永年作了一揖便帶著楊文遠往巷尾去,楊文遠雖常年都在棋社幫忙跑腿打雜,但也是土生土長的西陵人,他對小鎮(zhèn)上的所有地方都是很熟悉的,走著走著便在前頭帶起路來。
楊文遠邊走邊思忖,這個師弟只是來西陵鎮(zhèn)幾天,對他了解還不甚深,沒想到他還會做木雕,本還以為他阿伯是個世外高人,帶他隱居深山,教他下棋,不問世事呢。現(xiàn)在一看,也不是全然如此。
“你那店鋪叫什么?”楊文遠問道。
“溪上齋?!?p> “店鋪開在哪?你住的那間屋子?”
“當然是了,我可沒有閑錢買個位置更好的鋪子,再說要不是沒錢我也不會想著重操舊業(yè)?!碧K永年攤了攤手道。
楊文遠一陣無語,還重操舊業(yè)?搞得像你已經(jīng)是個雕刻大師似的,轉(zhuǎn)而更是罵道:“你住那地方在溪下,怎么取名溪上齋,不是狗屁不通么,這讓別人如何按圖索驥?我看你以后生意肯定好不了。”
“個人喜好而已?!碧K永年含糊解釋道,至于為什么取名溪上齋,那是因為娘親墳冢在清溪河上游,個中緣由只有自己能清楚,也不必說與他人聽。
巷口到巷尾的青石板路不是特別長,從頭一眼便能看到尾,那白老師傅的店鋪門前還站著不少人,都是來求他打些什么物件的。
但是白老頭有個規(guī)矩,便是一個月只打造一二件東西,無論是桌椅還是雕欄甚至是佛龕都行,但只有一點,要讓他提得起興趣。
能讓他提起興趣的當然不是酬金的多寡,而是客人對物件做工的要求,必須得是極富有難度,好讓老頭子能施展一下手腳,一般做工的物件只一些徒弟下手就能解決,不必去打擾他。
所以要是想讓白老頭親手做件東西,就得提前一個月把物件的樣式和做工要求等等全報上來,記在伙計那里,要是他瞧著來勁了,就會自己親自去動手做。
那些沒瞧上的物件就得被客人拿回去,要是還想要他瞧得上的,就得把要求再往上改改,然后再把樣式送過來候著。
今日白老頭不在,人比上次來時少了許多,卻還是門庭若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