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東北勝初街,新安鏢局。
蘇永年在三哥楊文安等人的帶領(lǐng)下在鏢局內(nèi)游覽了一圈,不僅是校武場,還有大堂,后院鏢師們的房舍等,同行的還有白小谷、白小樓兄妹。
一路上白小樓一臉不高興的瞪著蘇永年,蘇永年也沒注意她,只自顧自的出神,不知道想些什么。
蘇永年不看她,這讓白小樓更是生氣,哪怕和自己互相瞪幾眼也沒什么,不似這樣只有自己一個人干瞪眼,生悶氣。
蘇永年等人差不多逛完的時候,萬木春從里面院落出來,手里還拿著一件背心,分明就是剛才打賭的添頭,護身軟甲。
這軟甲乃是貼身的背心制式,只護住胸腹及背部,沒有袖子,護不住臂膀,但若能護住這些地方,已然十分難得。這護身軟甲所用的織物從未見過,韌性十足,怎么撕扯也斷不掉,確是一件難得的好東西。
萬木春將軟甲贈予蘇永年,順口說道:“以蘇師侄這個年紀就有這等用劍的本事,真不似你那兩個師兄?!?p> 蘇永年道:“幼時跟著鄉(xiāng)里的一個老劍師隨便學(xué)了招,我記性比較好,還記得點?!?p> 隨便學(xué)了招就剛好能用在這?說出去誰信?
萬木春知道他不想多答,剛才的比試也是被老六逼著才上場的,若不是老六,還真沒人會知道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少年書生會有這樣熟練的用劍技巧。
倒是自己看花了眼,不過蘇永年左手握劍的時候并不順手,看起來有些生疏,不過他右手食指已斷,虎口定然用不上勁,握劍怕是還不如左手。
難道真如他所說只是幼時和老劍師學(xué)了幾招?
索性不去想那些事,若是別人不想讓你知道,猜也是沒用的。
萬木春摸了摸他的胡辮子,向蘇永年說道:“這件軟甲是我從強人身上所得,自己也穿不下,放置了數(shù)月,今日便送給你了,你且記得,這軟甲利器能防,鈍器卻不能防,橫劈能防,直刺卻不能防,不要大意,真正能保命的還是自身的實力?!?p> 搶強人匪盜的東西,也不知道誰更像是強人。
原來上次出鏢時,有一強人仗著自己身附軟甲,便帶著一群小賊打新安鏢局護送的貨物的念頭。道上人都是知道新安鏢局的狠人們不好惹,那強人卻偏想拿這群人當墊腳石,讓江湖上知曉知曉自己的厲害。
剛對陣時,砍了十數(shù)刀而不入,毫發(fā)無傷,也是真真的唬了鏢師們一下,不過萬總鏢頭行走江湖這么多年,折在他手里的強人匪盜乃至于蟊賊數(shù)不勝數(shù),馬上就猜到他是有軟甲護體,雖不知這軟甲什么來頭,這般厲害,但也深知軟甲防不住鈍器的道理,一刀將其兵器挑飛,便被萬木春連打數(shù)拳,倒地不起。
教訓(xùn)了那強人后自然是要把好東西留下來,這可惜這軟甲雖然韌性好,但自己也穿不下去,那可憐強人原是個瘦子,不曾想得了這么件寶物變真把自己當成天神下凡,刀槍不入了,真是個現(xiàn)世報。
萬木春又使喚楊文遠和楊文澤兩人各執(zhí)軟甲兩角,讓楊文方拿他那長刀劈砍。
楊文方一言不發(fā)突然拔出長刀來,在手中轉(zhuǎn)了半圈然后雙手執(zhí)刀高舉頭頂,狠狠地向下劈砍了一刀,軟甲倒是受住了,往下深深的凹了下又立馬回彈來,那楊文遠力氣小,哪受得了楊文方這猛然一刀,硬生生拉不住這軟甲,脫了手去。
這軟甲果真是件寶貝,這可便宜了蘇永年,一旁的白小樓心想。
楊文安笑道:“蘇師弟,我說的如何,萬叔果真給了你一件好東西?!?p> 蘇永年接過軟甲,向萬木春及楊文安分別道謝。
……
今日雖不下雨,但天總是陰沉沉的,不知覺中已到了晌午,蘇永年和楊家兄弟又要回棋社去,兩個老頭要是到了時辰還沒有酒菜送到跟前,肯定是要大發(fā)雷霆的。
臨到鏢局門口時,蘇永年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白小樓身前。
“上次是否是我坑騙白老師傅你且先回家問過他再說,這次卻有事要拜托你。”
白小樓嘟囔著嘴,心想著你也有求我的時候?故作不耐煩道:“何事?”
蘇永年道:“你只需跟你父親說,讓他遣人再送些木料到我店鋪里去,這一兩日內(nèi)就好,也省得我再往浮生巷跑一趟?!?p> “就這事?”
蘇永年點頭,又提前道了聲謝,便和楊家兄弟一同往棋社那頭去了。
白小樓在鏢局門口看著蘇永年遠去的背影,暗自腹誹道:“也就是今天本姑娘心情好,哼!”
……
一下午,蘇永年都在棋社度過,楊文安等人在棋社呆了許久,和楊狠人及易先生在二樓談話,蘇永年和楊文遠在樓下跑腿,閑得空時,就坐在柜臺處各自拿《石室仙機》中一卷看,蘇永年如今喜歡將其中的那卷“開局篇”隨身帶著,隨時得空,隨時可看。
書中載錄的各種開局手段、定式眾多,分別對應(yīng)前人遺譜參照,又有易先生親手朱筆批注解析,看得蘇永年目不暇接,又在腦中對今早與易先生的棋局復(fù)了幾次盤,哪怕是以蘇永年的記憶力,能記得下數(shù)十盤完整的棋局,但也終歸會有疏漏遺忘處。
于是他問過楊文遠,從柜子里拿了本空白棋譜,以作記錄自己與易先生每日的對局用。楊文遠表示棋社里空白棋譜多得用不了,反正也是便宜貨色,讓他隨便取用,不必再問他,兩個老頭對這種小事就更不會在意了,事實上兩個老頭對棋社里的大多數(shù)事都不過問,除了每月的那幾兩銀子的收入要納入荷包之外。
時間過得飛快。
只記得半個時辰燒一壺水,水已經(jīng)燒開了五壺,蘇永年也放下舊書,往后院去打了五次井水。
蘇永年與楊家兄弟一同離開的棋社,他們回新安鏢局,而蘇永年回溪上齋。
臨走時楊文方十分冷厲地看了眼蘇永年,這一眼看得蘇永年有些脊背發(fā)涼。
……
……
今夜蘇永年多帶了兩根蠟燭,勢不可能出現(xiàn)昨晚的窘?jīng)r。
他不知從哪找了塊石頭,搬到娘親墓旁,把燈籠架在樹枝間,坐在石頭上借著這昏黃燈火讀書,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荒郊野外大有鬼火森森之感,此地又離亂葬崗不遠,若是有人經(jīng)過此處,怕不是要嚇得沒了魂魄。
林青青也不知道從哪里找了塊石頭,搬到城隍廟的破墻后,坐在石頭上發(fā)呆似的看著山坡底下的蘇永年。
燈籠里蠟燭的光不甚明亮,照得亮蘇永年,照不亮小乞丐林青青。
可惜沒過一會,又突然下起小雨來,這三月西陵的雨下得斷斷續(xù)續(xù),有時下個幾天不停歇,有時只下個片刻,但不管是否下雨,天空永遠都是陰沉沉的。
所幸西陵三月的雨通常下得不大,蘇永年又隨時將油紙傘帶著。
但這竹林里是待不得了,林青青很想出聲叫他到破廟里去看書,但是話剛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應(yīng)該不會打算進去。
而且就算城隍廟里再破,也畢竟是自己的“閨房”。
蘇永年打著燈籠下山去了,又留下林青青一個人獨自在這荒山中。
風聲緊,雨聲輕。
……
……
嘉靖四十年的三月初九,蘇永年來西陵鎮(zhèn)的第七天。
今天和易先生的棋局結(jié)束的異???,易先生的中盤攻伐比前兩日更猛烈些,蘇永年也對攻的十分狠厲,在中盤尚未完全結(jié)束之時,蘇永年就已經(jīng)輸了個大概。
興許是因為昨日的事情,蘇永年心情有些不快,棋下得過于兇狠。
但是易先生卻十分贊賞他的兇狠下法,說只要他繼續(xù)這么下,半只腳就已經(jīng)踏入了一流棋手的行列。
對此蘇永年十分愕然,但也有些心喜。
蘇永年一上午仍在棋社樓下大堂跑腿,順便看看那些棋客下棋。
棋客中大多數(shù)都是自學(xué)成才,或者教他們下棋的人棋藝普通,野路子特別多,也比常人下得歡快,一想到某種“殺招”就要立即找人試驗一下,樂此不疲。
此刻蘇永年正在一張棋桌旁觀看,對弈的兩人蘇永年都是有些熟稔,在棋社的這些天里他倆每一日都在,得空時也會和蘇永年所幾句話,便是那與鮑一中同姓的“小鮑”和矮個青年、富家少爺“殺不死”。
小鮑因與鮑一中同姓,所以有此稱,而“殺不死”確是因為他下棋張力十足,善于接應(yīng),旁人難以殺滅他,所以才叫做殺不死。
楊文遠還跟他說過“殺不死”少爺家里給他小妾都取了兩三房,他沉迷下棋,硬是不近女色,在楊文遠眼中那是一等一的奇男子,佩服之至。
此時棋枰上的局勢也不愧于他“殺不死”的別稱,小鮑的白棋將“殺不死”的黑棋大龍困在棋枰一角,想要借邊角地域狹窄的特點,困殺他大龍,如若此大龍被殺,這一角盡要淪落敵手,對全盤的局勢來說都是極其不妙的。
但是“殺不死”幾番思考后,竟去攻殺白棋邊三路的一顆孤子,白棋過于想要屠掉黑棋大龍,以為棄掉這顆孤子也無傷大雅,誰知黑棋吃掉這顆孤子后,以此塊棋作為接應(yīng),硬是被他逃了出來,還借此連接上了另一塊大龍,剎那間兩條大龍并作一條,厚勢更加磅礴,幾近無解。
小鮑棋子舉在半空中,躊躇不定,難以落子。
一旁的蘇永年為他們換了碗茶水,轉(zhuǎn)身時不經(jīng)意碰到了小鮑執(zhí)著棋子的胳膊,白色的棋子落在棋枰上,幾聲極動聽的回響后棋子在某處戛然而止。
小鮑若有所思的看著這顆白子,片刻后,撫掌大笑道:“就下在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