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文章?
眾副考官都停下批卷,等姜太川說話,姜太川看完那篇文章,沉吟許久放下:“這文章說的是道心祭煉,寫的是自我實修,實際談的卻是時局大勢,這份心胸格局實在萬中無一,是魁首之才。”
說著翻開名字一看:“原來是何文運寫的?!?p> “若與符膺的文章相比?”白益問道。
“兩份卷子貼經墨義相差無幾,論文章的話……”姜太川猶豫許久,“論文章也難分上下,但天宮開科舉已十六年,卻是弊端初現,煉氣天賦絕佳者層出不窮,最缺的卻是治世良才……可惜?!?p> 白益知道姜太川“可惜”的是什么。
果然,說完姜太川就看向符膺的卷子。
“符膺這少年盡得符靈均真?zhèn)鳎窘涥幏咝g中我看他已精通五龍盛神,靈龜養(yǎng)志二術,在任何一縣都能穩(wěn)坐魁首,他為靈樞真解與轉丸篇而來,一定勢在必得,可惜今年卻出了個何文運,這二人任誰屈居第二,都是埋沒人才。不過符膺沒受過挫折,多磨一磨也好,只望他切莫以為我是為避嫌才故意不點他為魁首而記恨我?!?p> 言下之意就是要點何文運為魁首了。
眾副考心中了然,繼續(xù)批卷。
大半夜過去,千份考卷盡數批完,共計甲等考卷四十九份,暫定何文運第一,符膺第二,第三名宗澤昌是個四十多歲的老考生,第四名葛淵是永安縣學醫(yī)家學生……
批完甲等考卷,定完前十,也沒有李不琢的名字。
姜太川起身去找湊數的乙等卷子,身為主監(jiān)的白益終于問道:“可有遺漏的卷子?”
眾副考官不敢怠慢,各自拿出之前批過,卻有些拿捏不準的卷子。
白益起身一一看過,看到一篇題卷時,回頭看向姜太川:“姜兄,這份卷子可以再看看?!?p> 姜太川神情一動,拿過卷子一看,是李不琢的卷子,咦了一聲:“竟然貼經全對,怎么判了乙等?”
批卷的副考官答道:“這卷子貼經全對,的確是下官平生僅見,這考生墨義也答得極好,只是那篇文章……下官拿捏不準,才等大人您來判?!?p> 姜太川這才開始看文章,看到破題時喃喃道:“道心落于虛無,不沾雜念?”
繼續(xù)看下去,姜太川忽然一拍桌子:“妙!絕妙!何文運寫的是掃除雜念,保持道心通明的辦法,李不琢卻能寫到無想無為,道心本是虛無,自然不生雜念這一層,真是絕妙!”
見那副考官模樣忐忑,縣試曾因考官識人不明而險被埋沒的姜太川眉毛一擰,又緩聲道:“不怪你看漏了,李不琢沒走老生常談的路子,換了別人,也不敢隨意評判,怕被人扣一頂不敬前圣之言的帽子?!?p> “此次魁首?”白益問道。
“自然是他?!苯ㄌ峁P把李不琢名字一圈,感慨道:“本來何文運壓過符膺已出乎我意料之外,沒想又出了個李不琢?!?p> …………
清早,上城的永安縣貢院門樓被朝陽鍍上一層金輝,門外早已擠滿密密匝匝的人頭和馬車,有的考生拿塊布墊著席地而坐,有的找小販買來餛飩、油餅、臊子面,站在街邊邊吃邊等放榜。
黎溪巷卻里依舊陰沉沉的。
天光還沒滲透層疊的樓臺,一六號院子里,李不琢躺在床上瞪著屋上橫梁,腦子里浮現出一幅幅畫面,馮鷹帶著一眾兄弟頂著風沙深入異人國腹地,燒糧食,搶女人。
放蕩快活夠了,卻總要說這不是人過的日子。
母親那句“出人頭地”也開始回蕩耳邊,李不琢實在睡不著了,掀開被子,一個鷂子翻身,落在地上,冷得吸了一口涼氣,在昏暗中摸索到棉袍,披上,走出臥房。
北面?zhèn)鱽碇ㄑ揭宦?,三斤正好也把小羊皮襖子裹在身上出了屋。
“也沒睡?”李不琢看她眼圈烏漆嘛黑的。
“睡不著。”三斤抬頭一看,“天快亮了吧,咱們快去看放榜啊。”
“沒那必要,中第自然有人報喜,沒中就不去丟那人了。”李不琢擺擺手,濕冷的空氣鉆進衣服縫里,聳了聳脖子,去了灶房。
搟兩大碗面皮,煮熟,放半勺巷口買來的秋油,放辣油、蔥花、麻椒一拌。
吃過后渾身冒了熱汗,也不冷了,三斤收拾著碗筷,問道:“等你考上童子就有錢了吧?”
“有錢算不上,不過比現在好多了?!崩畈蛔镰h(huán)視四周,這落腳的地方還是燕赤雪家的房子,“要再能中個前三甲,還有牛羊綢緞金銀的賞賜,主要是靈官衙會撥給咱們至少二十畝的田莊,那才是細水長流的根本?!?p> “那就好,這兩月錢用一點少一點,就剩下六金銖不到。”三斤松了口氣,猶豫了一下,“要是不中,這錢可撐不到明年了。”
“一大早上,不能說點吉利的?”李不琢瞪她一眼,心里突然有點后悔。
剛到幽州時,還沒奪魁的雄心壯志,只想著考過童子試,安身立命,日后再為母親正名,可昨日在考場上被那兩篇奇經法門把計劃打亂了,便寫下那篇十分冒險的文章。
不說奪魁,要落第了怎么辦?
李不琢深吸一口氣,沒再胡思亂想,回房開始清點財物。
兩月前剛到幽州,財物一個書篋就能裝下,如今兩月過去,省吃儉用,也沒置辦什么額外的物品。
兵器有舍不得扔的銅鑲劍、用不慣的白鋼短劍、缺了刃的精鋼斬濁劍、還有燕赤雪所贈的驚蟬劍。
書籍有《天宮大憲》、《歷年縣試文集》、《永安縣志》。
學了煉氣入門普照圖、素沖劍譜、術數命理雜學,可惜都是縣學藏書閣中的書籍,只能借閱,不能歸為己有。
再就是香爐、燭臺、秋衣、鍋碗瓢盆柴米油鹽等雜物,看著不起眼,算起來卻花了四五個銀錁子。
李不琢其實就是沒事找事做,不然等放榜等得心里發(fā)慌,三斤拉了拉他袖子說:“沒考中也問題不大,我學的機關,估摸也能賺些外快的,再考一年。”
李不琢還沒回答,院外忽然傳來高亢嘹亮的呼喊。
“中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