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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尋花

第三十五章 逝去的零零時代

千里尋花 張茯苓 2214 2019-01-16 00:00:00

  狄更斯曾說: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年代,這是愚蠢的年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jié),這是黑暗的季節(jié);這是希望之春,這是絕望之冬;我們的前途擁有一切,我們的前途一無所有;我們正走向天堂,我們也正直下地獄。

  對于敬遠來說,與其說那是一個純樸的零零時代,不如說那是一個純樸的小城。

  那時候的諧城不像《他的國》中的亭林鎮(zhèn)。那時候應該是個很簡單的年代。此時此刻,站在危樓之上的阿苒,眼下則是時刻關心她生死的居民,而左小龍眼下則是一望無際的吃瓜群眾。

  直到很久以后,敬遠才明白過來,什么叫做“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那種無以言表的悲哀,那種卑微自責的憐憫,完完全全地壓在了阿苒那幼小孱弱的軀體上。她再也不會微笑,再也不敢前行。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借口。自從失去了唯一的姐姐,那個被當做副礦長情人的任蕭,早已化為泡影了。阿苒,這個可憐的姑娘,她既不能獨自生活,又不能呼喊求救。

  “孩子,快下來吧。”

  “孩子,哪有想不開的?”

  “孩子,你爸媽知道了得多么擔心啊……”

  原來沒人在意她是誰家的孩子,也沒人注意到她是那個小三的妹妹。眼下的行人在乎的只是一個年幼無知的生命。

  也許是她站的太高了,沒人認清自己的臉龐。諧城只是北方一座很小很小的城,行人們彼此抬頭不見低頭見,他們又怎么不會認識鬧得滿城風雨的任蕭呢?

  “我是副礦長情人的親妹妹,”她如是想著,“你們?yōu)槭裁催€那么關心我?”

  荒廢公寓下是翠綠的草地,草地上感覺濕漉漉的,昨夜下了一場雨。

  “我是任苒,我姐姐是任蕭。你們真虛偽,我姐姐死的時候,你們那么冷漠,現(xiàn)在為什么要突然關心我?”

  “孩子,快下來吧。我們不管你是誰家的孩子,你有什么想不開的?……”

  “我姐姐死了,如今你們又要把我送到孤兒院!”她失去了理智,咆哮道,“我不要去孤兒院!死也不去孤兒院!”

  “我姐姐死了,我就要去孤兒院嗎!”

  “我能養(yǎng)活自己!”

  “你們?yōu)槭裁催€要逼我……為什么還要逼我?”

  “我什么都沒有了,連姐姐都沒有了……”

  白色的裙子孤獨地隨風飄蕩,正如此時失神落魄的阿苒。她伸出自己的左腳,只有微弱的風,一切都是輕飄飄的,長發(fā)散亂地飄向肩頭,酒紅色的小鞋子掉了下去——

  警鈴聲更近了。敬遠也更近了。只是她卻再也等不到了。

  敬遠推開擁擠喧鬧的人潮,拼命向前蠕動著,“阿苒!阿苒!我是敬遠!”

  “阿苒!你聽到了嗎!”

  沒有回答。沒有回答。沒有回答。樓下生機勃勃,光怪陸離,樓上一派荒涼,只有灰色。

  他一瘸一拐地奔上樓去,一層,兩層……三層近在眼前,阿苒,阿苒,我來了。

  他不停地呼喊著阿苒的名字。

  沒有回答!沒有回答!沒有回答!

  沒有任何感覺。冷暖,饑渴,勞累,一切都失去了。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只有時間還活著。

  他終于登上了三層,晦暗的樓梯轉角終于變得明亮。南邊的暖風迎面而來,溫馨舒適。

  那一秒,時間不在流逝。她正對著他,他正對著她。

  白裙漫飛,柔情似水。肩頭的長發(fā)如同海上卷起的碧波。

  “我愛你,張敬遠?!?p>  “永別了,張敬遠?!?p>  沒有聲音,也沒有回答。只是唇邊上揚,微微一動。但是,只有他,他能讀懂。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槐花落盡的季節(jié),也是阿苒謝幕的時刻。

  可是,他還有好多話沒能說出口!

  阿苒!不要跳下去!不要跳下去!

  眼前的阿苒如同一片落花,如同沉睡海底的鯨,伴隨著梧桐樹上聲聲歡語,緩緩地,緩緩地墜下樓去。

   Falling down ....他沒有意識地撲向阿苒,一秒鐘后,時間再次蘇醒過來。

  就差一點點!抓住她!讓我抓住她!

  她在緩緩墜落,他也在緩緩墜落。

  《僧只律》記載:一剎那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二十彈指為一羅預,二十羅預為一須臾,一日一夜為三十須臾。

  如此說來,一晝夜有600個羅預,1.2萬個彈指,24萬個瞬間,480萬個剎那,則一羅預為144秒,2.4分鐘。

  而就在那短零點幾秒之后——佛家大師都無法捕捉的一個短暫無比的時間——她與他,終究分開了。

  他,終究還是拋棄了她。

  那一念,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阿苒的身下是一塊小小的凸起的石頭,那塊凸起的不起眼的石頭,便是二人的命運之神。阿苒的頭底溢出的鮮血,緩緩流淌在濕潤的草地上。

  他可以完完全全感受到她的存在。

  漸漸消失的溫度,若有若無的微弱呼吸,溫暖且鮮艷的血液,淚水和血液的苦味……

  此時此刻,只有他,離她如此之近!只有他,離她如此之遠!

  阿苒,阿苒,阿苒!

  他喊不出她的名字。他感到有什么東西在他的胸腔向上涌動,他感受到嘴中漫延而上的咸腥味,右側的腿部伴隨著撕裂的劇痛然后失去知覺……只有自己的意識還是清醒的?他不敢肯定,他的雙眼也開始模糊不清了。

  阿苒有些凌亂,她睡著了,她的樣子是如此可愛。

  “那么,我也該休息一下了吧?!?p>  “敬遠,就一下下喔!”

  “嗯,拉鉤!”

  “等你醒了,帶我去看海好不好?”

  “好。我答應你。阿苒,我好累,我好累……等我一下,我馬上就過來了。”

  現(xiàn)實的世界變得混亂不堪,而敬遠的世界重歸寂靜,他仿佛做了一個悠長悠長的夢。此起彼伏的警鈴聲,行人的呼喊聲,礦場那遙遠的機器轟鳴聲,一切都漸漸消失了……

  阿苒,我累了,我要睡了。

  嗯,那就這樣吧。

  “敬遠,明天見咯!”任蕭接過敬遠身邊的阿苒,溫柔地揮手告別。

  “姐姐,明天見。”

  ……

  “阿苒,明天見?!?p>  ……

  “阿苒,等我們長大了,我?guī)闳タ春0?!?p>  ……

  “敬遠,我姐姐說,喜歡一個人,是可以親吻她的嘴唇的……”

  ……

  “阿苒,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

  2009年5月31日……

  這是敬遠不愿提及的痛,這是敬遠消逝的零零時代……

  《挪威的森林》告訴我們什么?

  死去的人死去了,活著的人依舊要活著。

張茯苓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海子說,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從前很慢,珍惜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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