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進佛堂遇小佛
月出與東山之上,光蓋與萬里玄湯。
正值深秋時節(jié),萬物落幕,全是一抹蕭瑟味道。然而最好的賞月之地便是帝京街道的高陽樓上。
那里一座角樓,吊著一個巨大的墨鐘,每到夜晚時滿地鋪滿銀素,那大鐘就像人影一樣印在地上。
角樓上時常會站著一人,只見那輕薄的胡須隨著風而起。眼神近乎憂郁,他似乎一直看著帝京,又似乎一直守著帝京。
帝京皇宮的某處又升起淡淡的綠煙,那里似乎是做某種化學實驗一樣,讓人恐懼。
鐘鼎之上的人皺著眉頭,雙手合十,嘴里不知念叨什么。
暗處的屋檐下有個黃衣女子隱在柱子后,眉目稀薄,眼神思域觀察著角樓上那人的一舉一動。
那人雖一直站在月光下,但是周身卻像籠罩了一層細細的淡霧,看不清衣著,更是看不見面容。月下的影子忽然一躍而起,女子眼睛一直鎖定他。
那青色的百衲衣和光滑的腦袋微微一閃,瞬間消失在黑夜里。
女子揪著眉頭看一眼遠處的皇宮,緩緩飄上了那人所站之處,地上只映著鐘鼎的影子,卻不見頂上之人的任何映像。
忽而整個街上響起一個聲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燭”錚......頂上之人下意識掩耳,卻一直看著那人消失的方向。
那方向是大鐘寺,聽說是帝京近三年來最熱鬧的寺廟,連最根深蒂固的法蘭寺都被比下去了。
曾經(jīng)的她來到帝京只去法蘭寺,因為那里佛像全身金光能讓她有一種被包裹的感覺。
自從十年前離開帝京,她的心居然再沒有滿足過。總感覺這帝京有一個結(jié)穗牽引著她。
這種感覺是她做鬼之后也沒有遇到過的,所以她總是感嘆,做鬼的生涯是不是要結(jié)束了。
但是她又不甘心,她非常想找出這個壓在心底的感覺。
在什么地方找呢?她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算來算去,她已經(jīng)十年沒有入佛堂了,聽說這個大鐘寺有位大師長得風神俊逸,像是下凡歷劫的仙人一樣。不過他似乎年紀有點大了,而且還帶著一個十歲的孩子。
盡管那大師是一個和尚,還是個年紀大的和尚,也阻礙不了那些愛好美色的女人們。聽說那些女人們天天換著法兒的進寺廟燒香拜佛,聽經(jīng)禮佛。
還聽說只要大師一出來,她們便扔去各種花,生生將大師砸的頭破血流,淹在花中幾天幾夜也出不來。
鐘鼎之上的女子輕輕一笑,然后自言自語說道“這帝京的風尚真是越來越差了,皇上是個荒唐好色的也就罷了,那些女人們也學些淫穢放浪的行徑,真真兒的是該好好管管了!”
一陣涼風襲來,鐘鼎之上的人消失不見。
卯時三分一到,帝京的荒山墓園中出現(xiàn)了一個影子。慘白的月光只在這一刻是最亮的,但是三刻一過,月光就會黯淡下去。所以想要做什么事情,必須在月光最亮的時候。
那影子飄到一個嶄新的墓碑前,上面寫著“愛女羅冰云之墓”沒有寫生辰八字,也沒有去世時間,但卻是剛埋下去的鮮活身體,是最適合她的。
虛無的手輕輕一揮,四處立馬飄來一群拿鏟子鋤頭的小鬼,三下五除二的將墳頭拋開,然后再抬出棺材里的女子。做完這一切又將墳墓壘成原狀,一點不見其縫隙。這便是他們長久之來練成的刨墳技巧。
等那群小鬼離開,長生發(fā)現(xiàn)那個尸體面目很猙獰,僵硬的臉皺成一團,眉頭緊鎖,嘴唇發(fā)紫,不過身穿一襲喜袍,看來生前是準備成親的,卻也看不出一絲喜氣。
只是她看起來死前是受著什么極痛苦的折磨,死后的面容才會這么猙獰可怖。
虛無的影子微微嘆了口氣,然后緩緩開口道“看你的樣子似乎沒有去冥府,你難道想灰飛煙滅嗎?”
呼......另一個影子以極快的速度飄來,戛然立在尸體的另一邊,慘淡般黑洞的眼睛看著她,然后以極緩的聲音說道“你就是長生鬼......”
一般剛?cè)ナ赖墓砘隂]有理由能留在自己尸體身邊,但是她怨氣極重,虛無的影子不斷滲出黑氣。
被認出來的長生鬼索性不說話,就盯著她看。
那鬼慘淡一笑,整個荒野猶如厲鬼嚎嘶,長生愕然不已,心道:她的怨念居然如此之重。
“你用我的尸體可以,但是你要幫我做件事情……”她沒有情緒,似乎是干巴巴讀出來了一樣。
額?什么?讓她做一件事情?這只新鬼是不是腦子抽筋了……敢讓她這只千年老鬼替她做事情?這世間她還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
“這身體已歸自然,何來的還是你的尸體!”長生還是很好心提醒了她一下。
“我從小和三郎訂親,十五歲前一直和三郎長在帝京的靜謐之外,半月前爹爹秘密接我回京,我不懂為何他要秘密接我進京,還秘密為我們舉辦婚禮??墒侨稍诔捎H那天帶去了一個女子,那女子一見我便雙目放光,三郎居然默許她將我?guī)ё?。我爹爹反抗無果,那女人就將我?guī)チ艘粋€秘密的地方。有人放我的血,也有人摸我身體,被關(guān)了三日,實在受不了疼痛便自盡而亡。之后他們將我尸體扔回家中,我爹爹含淚將我埋了,但我不懂,他什么反抗也沒有,似乎是認命了!但是我不服,我死的不明不白,而三郎自始至終也沒有出現(xiàn)......”
長生雖是個影子,但還是皺了皺虛無的眉角,隨即想起,這帝京近年來是出現(xiàn)了不少年紀輕輕的女孩兒尸體。問閻王大人她們是怎么死的,結(jié)果那脾氣暴躁的大人只會吼她。
“長生鬼,你幫幫我吧!我不想長成彼岸花,我也不想帶著執(zhí)念投胎,這樣的話,我下輩子會是個壞人的!”
壞人?這孩子是聽了什么亂七八糟的鬼話,喝了孟婆湯可是連執(zhí)念都會沒有了。
哎!她終究還是放不下罷了……
也罷,反正自己也是個多管閑事的鬼。
閻王不是說嗎,“一千年了,你也管了不下一千件閑事兒了!”
“你去麒麟山的結(jié)界里等我,那里可保你半年不泯滅?!遍L生一邊說話一邊鉆進尸體里,那影子卻露出驚訝的神色。
睜著朦朧的眼睛看著自己的身體慢悠悠站起來,然后看著她拍拍衣服上的泥土,理理頭發(fā),捏捏臉頰,最后還抬眸看她一眼,道“看什么看,沒見過詐尸嗎!”
那影子向后一飄,一句話不說飄去了麒麟山。
長生十分嫌棄的脫下喜袍丟遠了,她也不知自己為何這么討厭喜袍。
抬頭看了眼落幕的月亮,隨便扯出一方帕子遮住臉頰,便頭也不回朝著帝京走去。
這鮮活的尸體用來格外順手,用金燦燦的金子買了一套淡粉色的衣裙,瞬間變成了嬌俏迷人的小姑娘。
這身體初來沒有磨合好,走幾步路很不舒服。索性顧了輛馬車,把自己送到了大鐘寺門口。
她也要看一看那美和尚,到底是怎樣的迷人,能不能也讓她五迷三道的去佛堂呆著。
長生正想著,隨手便捏出了一朵花,在高掛的斜陽下泛著黑煙。
腳步生蓮般邁進寺廟之中,似是優(yōu)雅過度,引得無數(shù)花癡女子對她翻白眼。
長生暗自一笑,手里把玩著花朵,便看著大院之中燃著裊裊的青煙,碩大的供香似乎豎在穹蒼中。
長生下意識雙手合十,虔誠祈禱一番,再睜眼便是一群女人圍上了她,指指點點對她說話。
長生咧著腦袋想要出去,卻看著佛堂門口走來的和尚們,他們早已見怪不怪,依舊行徑有禮言道“各位女施主,已經(jīng)日中天了,該回去做飯吃了!”
只是瞬間,那群女子便匆匆出了大院,長生眨巴了幾下眼睛,卻瞅見那和尚送客的眼神。
長生立馬解釋道“我真的是來拜佛的。”
小和尚又看了看長生手里的紅花,露出來一臉“信你才怪的神色”
長生尷尬的收起花朵,然后猛然跪在蒲團上,虔誠對著大門之內(nèi)的佛祖祈禱。
那和尚不知如何是好,雖說許多女施主打著拜佛的旗號前來看定慧師傅,但是從未真正虔誠的拜過佛。
這女子似乎不像做假的模樣,便隨她去吧,師傅要出來講經(jīng)了,他也只有這點空檔的時間才能出來在佛祖前講經(jīng),切不能浪費了。
想著想著那和尚便進去了大堂之內(nèi)。長生悄悄瞇著眼睛,看著殿內(nèi)出現(xiàn)了好多背影,然后又緩緩坐下,雙手合十的看著里面的某個方位。
長生稍稍移了身子,這地方看不開里面,想要移到大堂的正門口。
突然她腦子一抽,自己可是千年老鬼,居然用這么猥瑣的動作偷窺人,鬼臉要被丟盡了......
隨即她大搖大擺的起身,朝著后院走去。來個守株待兔,直接了當?shù)脑诤笤航俪炙?,一次看個夠。
長生難得這么悠閑的在佛堂里賞景,剛剛從前廳走來,便發(fā)現(xiàn)這里極盡的奢華,像是用金子堆起來的寺廟,走哪里都金光閃閃,看得人眼花繚亂。
然后走到后院,剎那間便從閃瞎眼的金子中蕭瑟下去,眼睛受不了這極速的變化,腦瓜嗡嗡作響。
長生瞇著眼睛,揉了揉太陽穴,這才舒緩下來,但是眼睛卻睜不開。長生便瞇著幽深的眼眸看了看后院。
杏黃色的院墻,青灰色的殿梁,還有蒼綠色的古樹,在蕭瑟的秋季中,顯得尤為沉寂肅穆,一點也沒有前廳的華麗。居然讓長生有一種想要生活下去的欲望。
長生緩步走到古樹下,才看清它們原來是菩提樹,也只有它們在這蕭瑟的秋季依舊挺拔蒼翠。
長生雙手合十拜了兩拜,便聽見碩大的古樹另一邊響起一個孩童的聲音,忽遠忽近飄進長生的耳朵里。
“夫群生莫不有心,而真心難悟;修行莫不有定,而性定難明;”
長生停住腳步,看見了那坐在樹下的小孩兒背影,素色百衲衣襯著發(fā)白的腦袋稚嫩稚嫩的,長生居然滋溜吸了吸口水,那腦袋好像酒糧丸子怎么辦......
“你是誰?怎么走到了這里?”那小孩兒興許是被她吸溜的口水聲嚇懵了,連忙警惕站起來盯著她。
長生狡然一笑,望向他眼睛的那一刻,心猛然躁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