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畫燭接過袖兒遞給的糕點,咬了一口,含糊道:“小林,你就從了吧,依荷既然跑了,你也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嘛?!?p> 要說這兩日驚天動地的絲籮奇聞,莫過于第一舞姬一夜之間消失不見,風雅樓昔日??蜔o不哀慟。畫燭覺得付小林出乎意料頑固的病也與之有關(guān),方出言勸解,卻見小林不語,其他人又將目光匯聚于她,更為不解:“看我干嘛,看他呀!”
“咳,”緩解下尷尬,容玦遞給畫燭一大糕點,“郡主,多吃點,壓壓驚?!碑嫚T受寵若驚,忙將眾人的奇異舉動拋于腦后。
“子夜,你究竟想把依荷是羽觴的事瞞大家多久?”
手中一頓,見他人神色無異,容玦才知伏音用法術(shù)將聲音傳入自己耳中,知她法力低微、不可久用,于是道:“跟我來?!彼麄兂鋈サ锰纾灾劣跊]聽到赤凌與小林的對話——
赤凌輕揉著小林的頭,似是不解地問了一句:“你真的不想娶她?”
小林點頭,自顧自地嘮叨起來:“是啊,可我之前就那么應了,我也不知道當時……”
只有付伯察覺到赤凌漸趨深邃的目光,無奈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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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過竹林,竹葉簌簌,被墨色渲染的天空里暈散出一輪明月。如此寧靜的冬夜,卻偏偏令人頗為不靜。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币娙莴i步于中庭,似沒有開口的意愿,伏音躊躇一陣子便道。
“朔月?!彼p喚,伏音便見一黑影從暗處竄來,持劍向他們行禮,正納悶,卻聽庭中人對她說:“他是我的影衛(wèi),這些年來一直如影隨形跟著我,暗地里幫了我很多;我除了是郡主名義上的護衛(wèi)外,還是虛桐山莊的左使;而羽觴是我的師姐,也是那里的右使。她雖表面上背叛莊主,但實際上是在完成莊主委派的任務——監(jiān)視你我?!?p> “你們莊主是誰?為什么要監(jiān)視我們?”
“當朝宰相,我的舅父,裴淵。”他緩緩吐出這十個字,“監(jiān)視我,自然是源于對我的不信任;至于你……”
月光碎裂在他的臉上,令伏音看得吃力,只聽他說:“你是幻璃公主、南暝王妃,他自然要確保對你的行蹤掌握無誤?!?p> “所以,打從一開始我的行蹤被他掌握了?而現(xiàn)在又把這接力棒傳給了你?”她扯出一抹古怪的笑,出言諷道,“容子夜,不管你的舅父是何目的,你可當真是他的好外甥吶!難怪南暝澈說……”
朔月打斷:“公主,左使他若真是如此,就不會將這一席話說與你聽了?!?p> “也是,”伏音歪著頭思忖一瞬,看著容玦,“可你還有事瞞著我?!?p> 見容玦僵硬的表情,伏音的心不由往下沉了幾分。
“我沒說錯對吧?”
“伏音,”他闔目,嗓音粘帶些許喑啞,“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好,我懂,就如當初你心懷目的地接近我,就如現(xiàn)下你等我發(fā)現(xiàn)羽觴的身份才告訴我。我受你保護慣了,沒必要知道這些事,可我拜托你,休要擺出那副‘凡事都為我考慮’的姿態(tài),我不稀罕!你最討厭別人利用我、監(jiān)視我,而你每條都占過,所以求求你,虛銅山莊左使,念在我們主仆、朋友一場的份上放過我、離開絲籮吧,日后不論我身處何地,再不需您來操心!”語畢,她拂袖而去。
很久以前,她就聽過朝堂上有一鉗制她父王的厲害角色——丞相裴淵,他自小習得一首好字,又心懷大志,本應成為國家棟梁的他,卻在宮廷旋渦中迷失自我。他聰明卻貪婪,勇猛卻狡詐,混跡朝堂,翻云覆雨,又暗地里組成一龐大支系,阻礙著父王的決策,牽制著高堂之上的一舉一動。
后來,她淪落絲籮,聽站內(nèi)閑談的客人講過,她的二哥赤澤已逼宮坐上龍椅,實際上卻是裴淵在操控,赤澤現(xiàn)如今只是個傀儡……無數(shù)人告訴過她裴相如何如何,甚至在南暝澈說容玦與其舅父怎樣怎樣時,她都只是一笑置之,從不考慮容玦與裴淵有何關(guān)系,如今得到他親口證實,她只覺得可笑,可笑自己像一個被他容子夜玩弄在鼓掌之間的螞蚱,等到他玩膩了厭倦了,便可即刻揮去。
“左使,真不用告訴公主嗎?若是她知道一切,也不會怪你的。”
容玦沉吟不語,良久方問:“那件事查得怎樣?”
“您猜的不錯,右使確實被南暝澈帶走,而且她頂替了公主的身份,只是……”
“說下去。”
“只是屬下不明白,南暝澈為什么要這么做。”
“自家王妃在途中失蹤,三年間杳無音訊,他雖坐實了百姓心中鐘情帝王的形象,但在宮廷朝堂之上難免會受到非議。作為伏音替身,洛羽觴是最好的人選。她跟隨伏音多年,又善于模仿,定能詮釋好這一角色,但這都不是南暝澈選她的關(guān)鍵?!?p> “那關(guān)鍵是?”
“南暝澈于她有恩,她不會背叛他?!?p> *
當夜,伏音坐在屋頂上看星星,因裹著絨襖便也覺不出寒冷。
看久了脖子便有些硬,她便左右搖晃舒展筋骨,這一舒展不要緊,發(fā)現(xiàn)個人。
那人樂呵呵地逮著她瞅,無聲無息的,不知瞧了她多久。
“付伯?您怎么在這兒?”
瘦老叟不樂意,佯怒道:“怎的丫頭,這地方你待得我待不得?”
伏音忙搖頭。
付伯這才滿意,一骨碌到她跟前坐下,悠悠發(fā)問:“說吧丫頭,你有什么心事?”
伏音依舊搖頭。
“知道我為何收留你嘛?”
伏音不解其意,只順著他的話問:“為何?”
“投眼緣唄!”
“……”
“人生在世,哪有這么多為什么?雞生蛋,蛋又生雞,雞跟蛋哪個是先出來的,幾百年了也沒爭出個結(jié)果來,依我說,這壓根就不重要,與其去糾結(jié)這些沒得不出明確結(jié)論的東西,不如好好享受養(yǎng)它們、吃它們的過程,這才實在。就像你這個小丫頭得我眼緣,盡管你對我有諸多隱瞞,我也敢冒天下大不為收容你一樣。計較那么做什么,等到日后聚少離多不得后悔死?”
“付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