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烈陽正盛。
巖雀門旁熙熙攘攘,一早便圍了各色人等,他們將刑場圍成個圈兒,只因今日斬殺之事太過新鮮,以至出乎多數(shù)人的意料。他們迫切地想知道那個曾被王上苦尋三年、現(xiàn)又因失盡賢德被廢要上斷頭臺的女子,姿色究竟如何,是否和畫像上的別無二致,思忖:若非相差極大,又怎會讓他們癡情的王上一改初衷?
他們圍在一起,肆笑著,叫囂著,看著那身著囚衣的披發(fā)女子被官兵帶上了刑臺。
窺探到那女子的面貌后,他們像是了悟般笑了,知是帝王之寵難得永久,更何況是對一個毀了面貌、失了族親的孤女?他們心下不痛不癢地互相嘀咕著,全然不問臺上人所犯罪名是否屬實,只當即將發(fā)生之景是難得的好戲,只要曉得,此戲能給他們枯燥乏味的生活帶來樂趣,就足夠了。
在一片喧嘩中,臺上跪地的人顯得格外平靜,時而低頭看向掩埋無數(shù)血跡的土地,時而抬眼看向人頭攢動的市井,更多的則是舉目望向一旁醉仙酒樓的二層。
那里有著身著華服的二人,皆是一副書生模樣。其中一人恣意坐于木桌旁,酌一壺茶,憑欄眺望;另一人則倚著木柱坐在床榻,臉色泛白,眉心微皺。兩人皆沉默不語,跟樓外喧囂市井形成鮮明對比。
饒是過于沉寂,總歸有人耐不住寂寞開了口。
“如此有趣的事,”持杯的男子悠然開口,“王妃都不愿過來看看?”說著,他打開手邊的折扇,細細觀摩扇上的山水畫。
“陛下既已為我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我又何必多此一舉上前觀望,聽盡那些俗子們對我的奚落,徒增煩憂?”
像是預料到她所言,南暝澈猶自笑笑,見底下圍觀人等越來越多、熱鬧不已,又向床榻望了望,道:“你猜現(xiàn)在刑臺上的人是誰?”
“跟陛下有仇的人,或者是無關陛下大局的一個小嘍啰?!?p> “不錯,”澈輕飄飄道,“可他也有名有姓,喚作赤凌?!?p> 聽聞此言,她三下兩步便跑到他面前,看向刑臺上扮作她模樣的那人,復而轉(zhuǎn)身搶過澈手里把玩的扇子,瞪著他,冷冷道:“你為何要三番兩次地捉弄我,好玩嗎?!”
他眨眨眼,似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良久,才道:“嗯!”見她迫不及待地跑到門口,卻怎么也打不開門的模樣,又是笑了,“王妃何必多此一舉?本王可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回敬她先前的一句,她卻恍若未聞,澈又悠悠開口:“你大可放心,他多半是安全的。我早已做好了部署,只要到恰當?shù)臅r機,比如劊子手揮刀時,他就可以趁我施展法術,從臺中暗格逃脫,將格中原先存放的死尸帶出,從而瞞天過海。而且,我已在此處下了結(jié)界,外面的人看不到我們,你也出不去,像你現(xiàn)在這樣,也是白費力氣?!?p> 她停下手頭動作,回望他,怔怔道:“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麻煩,為什么要這樣幫她?
“下旨的是我母后,我可從來沒有說過要廢你,更何況是殺你,”澈托腮看向樓下,“但天下人盡知,你今日要被處斬,我若是不做做樣子,我南暝的顏面何存!”
“那你大可順勢殺了我,何必要這么麻煩!”
澈突然扭頭看向她,像是見了什么稀罕物,良久:“王妃,你很想死嗎?”
伏音連連搖頭,卻聽面前人正色道:“我的王妃再不濟,我也不會任由他人欺侮。伏音,我之前扮作赤凌,所行之事、所說之言,并非全是假的,你該明白的……”他的聲音似是嘆思,伏音聞之一顫,可他卻話鋒一轉(zhuǎn),笑道:“王妃,你看誰來了……”
她聞聲向下觀望,瞥見一熟悉的影,猛然心驚,雙手忍不住地顫抖,被一旁人反握。
“看樣子,可能性有兩種。一種是,容護衛(wèi)應是心中有愧,想要劫法場彌補過錯;另一種則是,他想親眼看著你被處決,王妃,你猜是哪種?”
被緊握的手已微微出了汗,她看向立于眾人叢中手持“靈缺”的那人,半晌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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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的人多了。
被圍著的許墨反而不舒服。
不錯,是他那可敬的王上派他扮作赤凌的模樣,在王妃面前上演了一段苦情戲。
可那場戲碼在他看來卻是多此一舉,他實在搞不懂如今王上的所思所想,為何不直接演現(xiàn)下的第二場戲,讓他直接被容子夜劫走,然后除了他?
他四處瞅了一陣子,好不容易找到了目標,可那目標好像對他視若無堵,跟一旁那小孩兒說著話。
嗯,說什么???難道是在部署?部署怎樣救他?
唉,何必呢,那人一劍刺向那官兵,他不就解脫了嗎?笨!真笨!
王上說,讓他耐心等待,可是這明晃晃的大刀在自個兒面前晃著,這叫他如何冷靜?萬一那小子,突然頓悟了、想通了、不想救了怎么辦?王上說過,他會點障眼法,底下也被安排了暗格,所以應該放心,可是,萬一、萬一……
饒是圍觀人眾多,誰也能看出刑臺上一臉冷靜的女子心中竟是在腹誹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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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動那人的衣袂,陽光在他眉眼間碎裂,饒是已經(jīng)下定了的決心,她在此剎那又有所動搖。
不錯,僅憑這幾人的片面之言,她就給子夜判了死刑?
他從袖中抽出一紙符文,又拔出靈缺將其挑開,令周遭官兵一應彈開,赤凌身上的枷鎖也在頃刻間脫落;她在屋宇里瞧著,心下又開始彷徨不安,見他手法極其嫻熟,才安下心來,喜上眉梢。
“你該不會以為,”南暝澈支頷,眼神銳利,“本王先前所言都是假話?”伏音不可置否,頷首不語。
“很好,你且看著吧,看他是否真的想救你。”他冷哼一聲,閉眼凝神。
彼時刑臺場面有些混亂,官兵影衛(wèi)混作一團,百姓本著防身為先、觀戰(zhàn)其次的原則退至一側(cè),僅是偷瞄著這實時戰(zhàn)況。伏音見付小林率先出列,三下兩步便到了赤凌近前,正舒口氣,又覺刑臺上暗流涌動,有人帶兵魚貫而入。伏音仔細一瞧,只見那男子身穿暗黃衣裳束發(fā)而立,五官算得上英俊,奈何被一抹邪氣掩蓋住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