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窖的旁邊,那一堆木頭架子,這事是讓張千覺得最奇怪的一個玩意,一直想問。
“這些木頭架子呢”,邢班頭咳嗽了一聲:“你知道這些孩子都是為了找錢用的,但,很多孩子都會沒有人來贖,那么就用架子掰了,成了畸形殘疾然后賣給其他本地幫派來賺錢?!?p> 這時候,張千頓時覺得腦子一聲,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這就不是一個傷天害理可以說明白的事,這事讓張千覺得,自己得了天理,怎么弄都行!上了地面,從馬棚里拆了一根碗口粗細的木棍,掂量了一下,覺得份量不錯。直接將先前自己打死的倆人拖到了院子中間——那個倒掛的人面前。
“張爺爺給你看個好玩的,”話音剛落,就看著碗口粗的木頭棍子雨點一樣的落了下來,從腦瓜頂上往下落。動作靈巧,好像挑滑車,左邊一棍子右邊一棍子,沒多沒少;力量沉重,好像劈山式,棍子抬起來都粘著肉沫。
掛著的那位,都沒有打嗑吧,直接尿了,臭烘烘的液體順著腰間、胸腹一直到嘴里。要知道,人在巨大恐懼的時候,整個面目都是僵硬的,眼睛都閉不上了,嘴老大,嗆得涕淚橫流,饒命都不會說了。
再等一刻多,張千氣喘如牛的時候,院子里兩攤?cè)怵W,連刑班頭這么愛吃餡兒的人,都覺得這兩天主要吃烙餅比較合適。
掛著的那位,解下來,送到屋里,一盆涼水潑過以后,已經(jīng)攔不住了,知道什么都說,從今天起夜開始,倒敘,一直到記事請開始的諸多事情,都交代著一點不剩,在城里來了人以后,掛在馬車后面,依然在叨叨的說得不停。邢班頭隨行的書吏,一邊都寫不及了,用三支毛筆換著寫,把京城“梅花黨”這一分枝摸了個清清楚楚,后來邢班頭一起參詳著,寫了一份拍花子的識別指南,這倒是后話了。
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在刑班頭的差房里。
“你是這三十二個孩子的大姐?”刑宏問面前一個消瘦的女孩子,看著大約十歲,但是其實已經(jīng)十二了。
“是”,女孩子咬著嘴唇。
“怎么被拐的?”
“家里沒人了,拍花子的給宗祠送了信,但是族老們不給錢。”女孩子其實心里都明白。
“那么這三十二個孩子為什么都聽你的?”
“拍花子的壞,之前掰壞了倆弟弟的腿,我們一開始也不知道那是干嘛的,知道了以后,再來我們就拼命,我就拼死咬他們,我就不想活了?!敝越羞@個女孩子,是因為一個老婆子給孩子們洗澡的時候,這個女孩子身上各種傷痕不一而足,且形狀各異,顯然是抄起什么就砸了過去。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劉芳!”女孩子這時候眼睛充滿了堅定。
張千的出現(xiàn),憑空出了那么很多的變數(shù),邢班頭辦事方便了許多——很多需要手續(xù)但是說不清的事,都可以推脫給王府。第三天一早,《循環(huán)日報》一個新黨的報紙,破天荒的將慶王府參與“梅花黨”的一系列事情都表了出來,特別是把“梅花黨”在北京的幾個落腳點,以及切口、紋身樣式都發(fā)了出來。這下,報官的人多了好幾倍。慶王府的載振貝勒也一下提起了很多聲望。
總理衙門本部。奕劻一樣的進了公事房,準備今天朝會,幾乎每個人見到他,都會點頭示意,稱贊一句:急公好義!起先,沒在意,但是后面越來越多的時候,就覺得實在是沒有什么頭緒。直到自己的師爺拿了一份報紙,仔細看看以后才知道是載振下屬侍衛(wèi),一個叫張千的做下的事情。正說著閑話,一個青灰布褂進了來,在慶王面前低頭說了幾句。慶王眉頭就沒有展開過,立刻叫了那桐,一起去頤和園。
見到那桐的時候,就在去頤和園的一輛意大利產(chǎn)的四輪馬車上,看著那桐一個胖子爬進車廂,慶王也是很不落忍。
“您這一身肥肉什么時候都是個累贅,你知道袁世凱進北京了么”?奕劻這時候倒是一臉的風(fēng)輕云淡。
那桐一腳蹬空,又回到了車外。
再等一個胖子使勁上了車,喘勻了氣:“什么時候的事?”
“今天早上拂曉,我就是一個事,不明白。他袁世凱,來京城其實是鬼祟的,但是又是乘坐火車來,火車來,就是前門進,藏得再嚴實能如何?”慶王咂摸了一下嘴:“實在是蹊蹺啊?!?p> “見老佛爺就說這事?”那桐覺得這樣進去不值當(dāng)。
“小站新軍,幾乎以一當(dāng)十,那是好說話,好像與的?凡事都需要琢磨啊,官場,更是國運大事?!睉c王覺得那桐政治覺悟太低,人胖不意味著聰明,雖然那桐才子之名,只是反應(yīng)也算遲鈍。
一樓上,倆人攤開了聊了全部的細節(jié),覺得似乎還沒到圖窮匕見的時候,這時候會不會有點沒繃???會不會讓老佛爺看輕了?但是,作為一個臣子,寧可被看得癡傻,也不可以讓主子覺得自己不忠心。這一點,那桐點出的時候,奕劻深以為然。再不三心二意,加緊催促了馬車,向著頤和園奔去。
中午的時候才見了老佛爺,老佛爺眼皮都沒睜,只是轉(zhuǎn)頭罵了一句癡傻。告誡奕劻,袁世凱肯定是心里向著朝廷的,能從前門進來,就說明心無旁騖,就說明了忠心,只是被新黨糾纏,不便分辯而已。
主子定了性,也就沒有什么別的,一切高高的舉起,輕輕的放下,還分別給了兩塊掐絲琺瑯的懷表,景泰藍的表鏈,一大一小,非常好看。奕劻自然拿大的,小的就是那桐的。
后來主子老佛爺,還在提醒了奕劻、那桐,要通洋務(wù),怎么通呢?請老師啊。那桐、奕劻重重的磕頭,然后滿口答應(yīng)。在晌午,讓奕劻還覺得天大的一件事,就這么輕描淡寫了。那桐在回來的時候,還在埋怨奕劻怎么總是一驚一乍,但是也覺得這樣一炸也好,讓主子老佛爺知道自己以及奕劻的忠心,那是萬斤也不換的。
最近綺華館里沒有什么大事,馮公公每天下午定了點去聽?wèi)?,傍晚時,去豬粑粑胡同打個轉(zhuǎn)。暗館已經(jīng)基本落成,有曾春在每天盯著,他其實不用操心,他去主要是和織造許聊天,聊天的目的是什么呢?主要是織造品的品鑒。織造許這里,幾乎就是一個織造品的百科全書,要問什么都有,都備著,以前以為許家只是做織物,誰知道制絲、養(yǎng)蠶幾乎都可以說出來門門道道。后來發(fā)現(xiàn),織造許家的女人更不得了,其實馮太監(jiān)不是那種看不起女人的人,為什么呢?大內(nèi)宮里厲害的女人比比皆是,主子老佛爺就是最厲害的那一個。但是,織造許家的女人不同款——這家的女人都是有技藝的女人,不同于宮里的女人,那些女人都玩的是心思,玩的是人情??椩煸S家的女人,手巧的厲害。
“一把扇子,一個扇墜,上面的繩編實在是平庸?!币粋€小姑娘上茶的時候癡癡的笑著:“您這個扇墜怕是覺得寒磣?!?p> “小姑娘,這扇子是花了大價錢的,”馮太監(jiān)有了興趣。
“大不大價錢的,不清楚,但是這個扇墜編的……”,忍不住輕笑起來。這時候織造許進門,眉頭鎖著:“出去,沒大沒小?!?p> 馮太監(jiān)攔住了,他想看看這個丫頭的本事??椩煸S家的女人都是大個子,馮太監(jiān)站起身,遞過扇子的時候,許三丫高了至少一個半腦袋,按照現(xiàn)在的說法,一米七五開外,這也是讓馮公公是一驚。
“我叫三丫,這個家里專攻編排以及經(jīng)緯?!痹S三丫手底下沒有閑著,一直在動,她沒覺得馮太監(jiān)身份顯赫,只是覺得是一個慈祥的爺爺。須臾間,就一個新的三寶連馬編繩就出來,還分了三叉,顯然對扇墜增色不少。下午,在東四八條,聽姚增祿的《惡虎村》,唱完了一折,姚增祿從后來出來謝場,非要拉著馮公公票一場,但是馮公公氣力不行,唱了第四段的時候一陣劇烈的咳嗽,讓手里的扇子掉了地上,姚增祿一把扶起馮公公,然后回身拿起了扇子。正在這時候,看見了馮公公的扇墜,嘖嘖稱奇,這樣的編排手藝已經(jīng)許久未見了。呼朋喚友,幾個平時愛玩的都站在了一邊,上眼的上眼,眼饞的眼饞,一個貝勒直接想一塊翡翠換了去。但是馮太監(jiān)差點急了眼,文玩行里一個規(guī)矩就是玩兒歸玩兒,不能奪了心頭好,所以馮太監(jiān)全身已退,周圍人一直抱怨是玩不起。要不來,就打聽,老馮嘴更嚴,沒轍了,東興樓擺了一桌,大家心里才平復(fù)了下來。
馮太監(jiān)才知道這個三丫也是有真本事的,起了一些憐疼的心思。從那天開始,只要是馮太監(jiān)來,許三丫就來奉茶、倒水,但是話越來越少了,主要是三丫也明白了馮公公的身份,開始逐漸拘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