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載振一個人到了西四的文宣樓,跟了一個新的護衛(wèi)頭子,滄州人,口音很重,更懶得讓他說話了,路過齊匠頭女人的鋪子,還叫了一碗醪糟。剛想叫兩碗,喊著張千一起喝的時候,他知道張千沒了。只是讓伙計送到文宣樓的天字號房。在天字號房里,他待了半天,也是很久了,樓下那幾個書生不知道怎么了,是和這里標(biāo)上了,又來,上次挨的打估計是沒有受夠。爭論聲在這里都可以聽見,但是主題換成了大刀會改的義和拳是不是靠譜,毓賢原巡撫的這個事到底干得靠譜不靠譜?到底是義和拳還是義合拳?為啥以前叫大刀會?
一句句聲音,都飄飄搖搖的上了樓,直接推開了天字號的門,一腦袋扎在載振的腦仁里,太陽穴突突突的跳。他緩緩站起來,在下樓的時候,拆了一個掃帚的木把了,揮了揮,覺得合用。
樓下的之前的黑長衫今天沒穿,改成了青藍,用茶水沾著在桌面上寫著一些什么,主要是義和拳在直隸、山東的發(fā)展趨勢,言之鑿鑿錚錚有詞!還是那一副打了雞血的樣子,載振在樓梯口側(cè)身看了看青藍大褂,一副那種:“就知道是你”的表情。然后抄起棒子就罩頭蓋臉砸了下去。老掌柜在前頭,直嘬牙花子——千萬可別出了什么差池才好。
載振出了文宣樓的時候,老掌柜已經(jīng)叫了差人,塞了銀子,找了人力車拉著青藍大褂去看大夫,而且好話給了一籮筐。在西四北大街溜達著,載振覺得有點思緒通達了,他覺得自己是貝勒爺,將來手下無數(shù),這樣娘娘們們兒的,怎么成大事?于是就邁著四方步,向慶王府走過去,身后的新護衛(wèi)頭子一口的滄州口音說:“貝勒爺,你方向錯咧……”
刁三娘把北通州的人手幾乎掉了一個空,但是,這會兒她覺得心懷大暢!她覺得老姨母的眼睛太毒了,怎么能就知道這個小胖子一定從后面可以拽出來這么多玩意呢?刁三娘看著已經(jīng)在馬車里睡著的這一對師兄弟,覺得有些話必須先說明白了。
“說說吧,裝著睡,有勁么?”刁三娘這會開始想把道道畫清楚。
呂萬眼睫毛動了動,但是身體沒動,張千是躺不住了,坐了起來。
“有道道的,您就說明白?!?p> “我就想問問您二位將來的打算。”刁三娘不知道從哪找了根甘蔗,嘎嘣脆的在咬著,順便還扔出去倆,一個被張千接住,另一個直接砸在了呂萬的腦袋上,呂萬愣是沒動!
“沒打算,真的,我感謝您,您對我有恩,我也不知道怎么報答,但,我的確沒什么想法,更不想和誰去做對?!睆埱н@會兒說的很在理。
“沒誰讓您和誰去做對,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打算?!?p> “師父的道,我不想去碰,我覺得師父有自己的想法,打小我就知道,但是師父缺一個契機,他覺得現(xiàn)在是了,但是我覺得現(xiàn)在不是。更何況,我沒覺得這個朝廷對我不好,雖然您覺得慶王家里的坑我,但是我也知道他們的不易,所以不想報復(fù)?!?p> “你還暈著呢吧?我沒想您去報復(fù)誰,我只是受了人囑托,這樣吧,你去天津的固本茶社吧,那里誰的人都沒有,您就幫忙保障安全即可。不過,您得換個名字才合適?!钡笕镞@會兒似乎完全在替張千著想:“這個也不急,你到了天津再想,你去天津的比利時租界,找固本茶社即可?!?p> “我呢?”呂萬突然坐了起來。
“你什么你?繼續(xù)裝著睡啊你!怎么不睡了?這又有你什么事兒?你一沒落底,二也沒誰要琢磨著殺你!”刁三娘看見這個奸猾的小胖子就是一肚子氣。
“怎么沒有?我?guī)煾缸龅氖驴隙ㄊ蔷抛褰詼绨?!我?guī)煾?,是我的親師哥啊京城我肯定去不了,那么我能怎么著?。 眳稳f這會兒也是一肚子委屈,其實剛才裝睡,只是他不知道如何開口。
“你不一樣,你我沒轍?!钡笕镞@會兒也是有點無賴了。
“我能耐不比我?guī)煾缧?,硬橋硬馬的他也不是對手!”
“但是你腦子笨,我看不上笨蛋?!边@會兒刁三娘也有點上心了,張千在一旁更是抱著胳膊樂。
“我腦子不笨!”剛想說你才笨的呂萬想想還有要求人的地方,立刻就軟了:“您給條明路,我就想知道我現(xiàn)在還能怎么著?”
“你聽我的才信,必須聽話!”
“聽,聽!我聽您的還不行么?”呂萬這會兒有了小孩子脾氣。
“你去北通州吧,去北通州的固本茶社,你啊,最好改個樣子。”
二丫在固本茶社里正在盤柜的時候,進來一個小胖子。
“你是許二丫??!”楞頭楞腦就這么問了一句。
“您找二丫啊,她剛才去北街的豆腐坊了,估計下午來。”二丫特別認真的接了一句。
小胖子一個閃身直奔北街而去,二丫樂呵呵的看著他走了。過了半晌,小胖子回來了:“北街壓根兒就沒有一個豆腐坊!你記錯了吧!快說,到底哪?”
“哦哦,我記錯了,您看我這個腦子,是北河沿大街!北河沿大街的豆腐坊!”
小胖子繼續(xù)一陣風(fēng),過了小半晌,他才回來?;貋硪院?,小胖子孽呆呆的看著二丫:“我估摸著你就是吧?”
“不是啊?!?p> “北通州壓根就沒有北河沿大街!我問了一圈都不知道!你這么耍我有勁么?”呂萬這會兒似乎恍然大悟。
“你找我干嘛?。俊边@會兒二丫也擺起了譜。
“刁三娘來的,說讓我來先做一個護院,”呂萬這會兒求人,更不好發(fā)作。
“您都會什么???”二丫這會兒也拿了起來腔調(diào)。
呂萬在周圍看了一圈,把剛才二丫盤柜用的算盤拿來,輕輕揪了一下,一堆珠子散了一桌子,就那么用手掌一個珠子一個珠子的按進了桌子:“您看,這個本事還行么?”
啪啪啪三聲,“好,真好!這可是前朝崇禎時候的算盤,上等的酸枝,您這么按進去了,不多,一顆三兩,現(xiàn)在是四十多顆,我就給你算四十顆,加上桌子,一共一百三十兩銀子,還不完!您就繼續(xù)在這里做護院了吧!”二丫說完找出了一張借條,小胖子一臉蒙圈的按了手印。
“您可夠狠的啊,我一下子就算是賣身了吧?”呂萬在衣襟上搓著大拇指上的印泥。
邢副尉到了自己的公事房里,這時候看人還挺多,西四地面一直到西直門大多都歸這里管。梁書吏拿著一個批條子正在往里走,手哆嗦還是怎么著,條子散了出來,邢副尉幫忙撿起來,看到了一行字,大意就是拜托地面上多多照顧分了家的許家老爺子街面上的生意,務(wù)必盡快大吉。條子看著體面,因為字周圍的圈畫不同,其實意思是反著來的。
翌日,東西牌樓南面,才開張的一個織造作坊,許老爺子站在門口罵街,罵街的主要內(nèi)容非常豐富,包含了片管的吏員、織造許、綺華館的馮太監(jiān)等等,臟話諢話胡話連著噴,因為年紀(jì)過了七十歲了,所以也沒誰能怎么著。老爺子氣的胡子一翹一翹,周圍的所有鄰居都表現(xiàn)出了最大的同情。齊匠頭從自己女人的鋪子出來,過了牌樓趕緊扶住了老爺子。
“您沖誰啊這是!”
“誰?你們那個許大爺唄!我是孫子!我們大房的反而成了孫子!”許老爺子氣的渾身直抖。
“您這是家務(wù)事,我也不能說什么呢?!?p> “你也不是個好東西!”
“您看您說的,我這點微末的本事,當(dāng)初您也算是半個師父?。∧刺z的手法是不是您給教會的?我也就是笨,您不收我進門墻而已?!饼R匠頭說起往事,也是唏噓不已,就這么陪著老爺子聊了大約一個鐘點,告辭向北而去。
“你覺得老爺子,是真的被掃地出門的?”載振貝勒還是在天字房里,正在對付一碗茄丁面,稀里呼嚕的吃著,一點都不起范兒,看著齊匠頭都有點餓了。
“我覺得是,許老爺子耿直,再加上是長房,雖然這幾年長房沒什么人,但是您想,一個家族大多是長房傳承,當(dāng)年的家主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兒蒙了心,讓二房的小子上了,而且長房許老爺子的孩子沒幾年也抑郁而終,這里面會不會有事,誰也說不準(zhǔn)……”齊匠頭平時也算是一個百事通,最好打聽,這一下子碰到了自己最擅長的,那必須不停的去說了。
“停停,我就問一句,你怎么就沒個完了呢?”載振這會兒說話都沒有把東西咽下去,這讓齊匠頭覺得臉面掛不住。
“您圣明?!?p> “你覺得這個不是計?”
“我覺得吧,許老爺子沒那個心思,其實老爺子只有孫子輩,兒子輩就一個,還絕了……”
“你回吧,我心里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