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昏黃，楊老頭行船整宿，此刻剛?cè)バ菹ⅰ＠畛林蹅?cè)臥在船頭，小腿隨意垂放在船板外，草鞋浸沒在湖水里，感受著著深秋的微寒，他也疲倦得厲害，半睡半醒著，雙目幾次快要合上，又強撐著鼓大眼睛。楊老頭囑咐他時刻注意行船方向，背向日出之面，向西而行，以免耽誤了行程。
小船行至此處，周遭雖仍有幾處零星的島嶼，卻已然沒有了人煙，顯然這兒已是眾船夫少有涉獵之地。
李沉舟卻并沒有覺得這兒哪里危險了，倒是風(fēng)景愈發(fā)秀美，空氣里還彌漫著淡淡花香。
這小子翻了個身子，見湖面上飄來成片的白色花瓣，才醒了醒神，他想銜來些許，也好訴說給身后的瑋瑋聽一聽。
他伸手探入水中，沾著水珠的細(xì)長花瓣便黏在他的手指上，方才的花香便是它散發(fā)出來的了，想必前方定然有一片花林。
小船兒逆著花瓣漂來的水流，穿過清晨的云霧，果然有一座潛藏在此的小島，只是島上的花，全是敗了。
李沉舟見那楊老頭還在熟睡，側(cè)轉(zhuǎn)船頭，靠了岸。他背上雙劍，輕躍下了船，放眼望去，竟是滿目蕭條，那白色的花兒全低垂著頭，微風(fēng)拂來，花瓣隨風(fēng)而起，散落在湖面上。
“優(yōu)曇缽花，時一現(xiàn)耳?！标瞎馄嗳敫纹⒌貒@息道。
李沉舟記得這句話出自《法華經(jīng)》，敘述的是一種花開即敗的花——曇花。
這滿目的荒涼，他也沒了賞玩的興致，更別提分享給瑋瑋了，這般凄涼絕景，說了也是徒增煩惱。
不遠(yuǎn)處的花叢里，有一人影直起身子，似是剛剛躬身在采摘些什么。
這一趟總不能白來，李沉舟走上前去，打算詢問一番真罡苑的確切方位，走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人竟然是個和尚。
李沉舟輕聲問道：“這位師兄，可否知道真罡苑所在何處？”
和尚只是搖了搖頭道：“小僧并不知道你所說的這間亭苑，小僧對此地也不甚熟悉?！?p> 隨后又彎下腰去，探手在花葉間，原來是在采集清晨的朝露。
李沉舟繼續(xù)說道：“師兄好雅致，這般時日早起來這花草間，采集這稀罕物件?！?p> 和尚這才回過頭來，笑望眼前的少年，道：“我是取此間露水，為他人煮水煎茶。”
李沉舟嘿嘿一笑，露水煮茶這般典雅別致的玩法，豈是尋常人家能享受的？眼前這和尚絕非常人，千島湖畔的高人豈有不知真罡苑的道理，這和尚分明是在戲耍自己。
李沉舟繼續(xù)打趣道：“煎茶便煎茶，你可見方才此處盛開的曇花？”
和尚一臉疑慮，道：“小兄弟，你說這花......叫什么？我怎么從未聽說過，你再說一遍?！?p> 李沉舟只道是這和尚比自己還頑皮一些，此時此刻還在與自己開著玩笑，李沉舟道：“曇花，曇花一現(xiàn)，你不知道嗎？在清晨盛開也在清晨衰敗?！?p> “曇花，曇花?！蹦呛蜕朽溃裆行n郁，有些哀傷，再無先前的那股淡然。
和尚突然又笑了出來，他拾起地面的一朵殘敗的曇花，道：“好熟悉的名字，原來你叫曇花，我怎么都全然不知呢?！?p> 李沉舟一臉納悶，此刻他算是弄清楚了，這和尚沒跟自己開玩笑，他當(dāng)真是一癡傻之人。
方寸天地間，環(huán)繞著和尚一聲聲輕喚......曇花，曇花。
本已隨波逝去的花瓣，又被一陣暖風(fēng)席卷回來，頓時漫天的花舞，飄向此處，匯聚在二人面前。
只見片片白色花瓣，逐漸凝聚成一人形，五官鼻目栩栩如生，儼然是一眉清目秀的女子，一席銀發(fā)披肩而下，與她身著的素色長裙交相輝映。
“韋陀，你終于想起我了嗎？”那女子眼含淚花，哽咽道。
和尚卻退后了兩步，他對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有些慌張，似是與這女子不大相識。
李沉舟打量著眼前的女子，說不出緣由來，自己竟有些心疼她，李沉舟感覺到這二人其間定有些什么故事、有些什么情愫。
李沉舟把那和尚拉近身來，問道：“這位師兄，你是否是這姑娘口中的韋陀?！?p> 和尚點了點頭，那女子見狀卻是落了幾滴淚來，如珍珠劃過臉龐。
“我的法號的確是韋陀，可我卻不曾認(rèn)識姑娘，想必姑娘定是是認(rèn)錯了吧?！焙蜕邪櫭嫉?，他抬起手來欲用衣袖替女子擦干面頰的淚水，卻又想到自己一出家人，行此舉大為不妥，那只手便懸在了女子眼前。
姑娘嘆了口氣，悠長婉轉(zhuǎn)。
她的發(fā)絲、她的身形碎成一片片曇花花瓣，堆砌在和尚面前，有那么一瓣，恰是落在了那和尚的手心。
和尚緩緩將那枚花瓣呈到眼前，細(xì)細(xì)嗅了嗅，他閉上了眼，許久未睜開。
李沉舟有些煩悶，捶胸頓足地走向小船，他不想搭理身邊這和尚了，真是應(yīng)了晗光姐姐的那句話，“又是一個臭和尚”。這次不同以往，以前李沉舟是逃避“和尚”二字，這回是真有些不屑了。
李沉舟拾起楊老頭的撐桿，對著岸邊用力一杵，伴隨著朵朵曇花，離岸而去。
瑋瑋輕聲問道：“沉舟哥哥，你這是哭了嗎？”
李沉舟遲疑道：“我沒有，我怎么會為他人而哭？瑋瑋你何時也學(xué)會笑話我了，我只是有些難受罷了?！?p> 瑋瑋接著道：“那便是方才那和尚哭了，我感覺得到，你與他總有一人也落了淚來?！?p> 李沉舟回頭一看，只見那和尚依然站立在那里，他哭了嗎？李沉舟輕哼一聲，無情無義之人怎么會哭嘛。
干將劍輕輕抖動，晗光冷諷道：“臭和尚果然沒一個好東西?！?p> 李沉舟啞口無言，可在那和尚落寞的身影里，李沉舟又仿佛感受到了一股細(xì)微的悲哀......或許是自己心底的悲涼吧。
楚晏文輕咳一聲，也開口湊了熱鬧，道：“這世道，有時候遺忘便是幸福?！?p> 晗光撇嘴道：“臭老頭你又故弄玄虛了，莫非你又知道什么？”
“縱使在黎明之前朝露初凝之時，你只為他一人盛開，一次兩次百次千次，千千萬萬次，忘了便是忘了。情深不壽，人仙殊途，該放下了?！背涛恼f著這番話，聲音是越來越小，最后一句，只有他自己聽得見。
失眠道人
曇花一現(xiàn)，只為韋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