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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第四十四章 輕重緩急

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兵馬司 4014 2019-06-17 17:00:00

  盆都像被人拽住似地站住了腳:

  “張彥超沒有去蔚州?”

  “不是張彥超,是另外一軍。朕撥了四營兵馬交給耶律洛,派他去的?!?p>  契丹軍制,五百人一指揮,五指揮一營,五營一軍。四營就是一萬人左右。耶律洛是皇帝帶來的軍隊統(tǒng)領(lǐng)之一,也是一位戰(zhàn)功彪炳的老將。常年在戰(zhàn)爭中形成的習慣,盆都對戰(zhàn)場形勢的變化做不到無動于衷,他立即走回帥帳中,重新俯視大木案上的地圖。

  他在代北征戰(zhàn)多年,對這一帶的地理很熟悉。河陰是應州最南端靠近雁門關(guān)的一座縣城。山北水南謂之陰,它因位于桑干河之南而得名。河陰是應州下屬的三縣之一,戰(zhàn)略地位非常重要,距離東北的應州州城和西邊的寰州都只有不到百里。

  盆都想,皇帝在攻打云州和蔚州的同時,還分兵去打南邊的其他州了。皇帝之所以聽從了代北山后同時出擊的建議,其實不是自己的誤導,而是皇帝骨子里的好大喜功?,F(xiàn)在怎么樣,不用別人再說什么,就在指揮全面開花了。當然這也許是將錯就錯。但無論如何皇帝的戰(zhàn)略是明智的,既然決定對云州采用圍困戰(zhàn)術(shù),這種打法傷亡小,用兵數(shù)量也大大減少。而且云州被圍,朔、應、寰、蔚得不到增援,分兵去打正是最好的時機。打下下屬各州,云州守軍一旦得知也會大大增加他們的心理壓力。

  不過他的心里很不舒服,這么重要的戰(zhàn)略部署,作為前線主帥他都沒有參與商議制定。也許是幾天來戰(zhàn)斗實在激烈,但總不至于參加個重要會議的時間都沒有啊,要是有這樣的御前會議,自己寧可三天三夜不睡覺也不愿意落下。也許皇帝探知了自己和太子的聯(lián)系,抑或是皇帝懷疑自己的判斷能力,這都怪百湖的一通胡說八道。但有什么辦法呢?甘蔗沒有兩頭甜,在今上和儲君中間找平衡真的是很難。耶律李胡對自己兄弟有提拔之恩,承諾的東西雖然還只是畫餅也比皇帝能給的多得多?;实鄹湃蔚氖呛鰶]里一路人,自己又和忽沒里是對頭,在皇帝手下最多作個邊帥,可投靠李胡則能成為朝廷棟梁。眼睛看著地圖,心里一番胡思亂想,這時想好了該說什么,便道:

  “皇上英明神武,文韜武略蓋世無雙。打下河陰,應州城伸手可得,占領(lǐng)了應州就可以向西橫掃寰、朔,如果張彥超再平定了整個蔚州,南邊連成一片,云州就成了孤島,困死它更容易了。征服整個代北指日可待?!?p>  “哈、哈、哈。”

  耶律德光開懷大笑,盆都雖然是拍馬屁,但說的也是實話。他猛地一拍堂兄的肩膀,說道:

  “云州城這頭交給你,就看你的了。光靠困可不行,你要想各種辦法,爭取早日拿下。不能讓云州拖了全局的后腿。”

  從第二天開始,盆都命麾下的正兵副兵全體出動,在云州城外大約一里遠的地方修筑一道兩人高的圍墻。兩萬兵馬想要將周圍十里的大城圍得水泄不通難以做到,然有了這道圍墻就能讓一只老鼠都逃不出去了。地上的土還沒有上凍,挖土筑墻,挖下去的地方正好當作壕溝。這個活并不輕松,可畢竟不用冒生命危險,將士們干得很賣力氣。不到十天,一道土圍墻就粗粗完成了。

  與此同時,盆都派人到城下向姓沙的節(jié)度使遞交勸降書。在前三天強攻中俘虜了幾名唐兵,那是攻上城頭的契丹兵被推下來的時候拼命抱住敵人準備同歸于盡的,僥幸那幾個倒霉蛋沒有被摔死。這幾個俘虜大多是普通士兵,知道的情況有限,只有一個是名指揮,從他嘴里多少審出一些城里的實情。云州節(jié)度使沙彥珣果然就在城中,那個叫桑遷的擔任守城前線總指揮,正是這二人將此城守得幾乎天衣無縫。但是沙彥珣死心不降,不讓人接信。無論如何喊叫,墻頭上的士兵都好像沒有聽見一樣。派去的人只好將信射上城頭,那信就像泥牛入海,再也沒有了音信。這樣的動作做了好幾次,每次都是同樣結(jié)果。

  盆都還派了好幾撥人乘夜悄悄用勾繩爬城墻,想要潛入城中進一步刺探虛實并找機會策動內(nèi)應。然日夜巡城的邏卒們都像訓練有素的獵狗,派出的人都被發(fā)現(xiàn),有的被殺,有的被拋下城頭,還有的被抓起來沒了音訊。只讓己方又多損失了好些士卒而已。

  他又在幾處悄悄開挖地道,打算派人鉆進城里或?qū)⒁欢纬菈ν谒?,但這個辦法耗費時日,一時難以見效,不知到時候城里老于戰(zhàn)陣的守將又會有什么辦法對付。

  他讓人輪流在城下和樓櫓上罵戰(zhàn),把想到的最難聽、最羞辱的話都喊了出來,可是敵人好像耳朵里塞了泥巴,全當沒有聽見。

  他仍發(fā)動了幾次強攻,想碰一碰運氣,期待城墻被砲彈轟塌或勇敢的士兵能攻上去,但結(jié)果都和前三天一樣。

  從俘虜口中盆都得知,城中軍隊只有五千多人,然不管老百姓是不是情愿,沙彥珣征用了三萬多青壯做后隊補充,還要數(shù)萬老幼婦孺充當后勤。城中全民皆兵,物資也都征為軍用,家里有私藏食物武器的,搜出來主人就要殺頭或坐牢。盆都很難預料在這種情況下守軍到底能夠堅持多久。在他的印象里,最著名的圍城戰(zhàn)有二十九年前朱溫圍滄州劉守文,僵持一年,直到城中人吃人,最終李克用圍魏救趙,梁軍被迫撤兵;撤圍之后朱溫又包圍了唐軍占據(jù)的潞州,這一次圍了九個月,最后被唐軍成功突破功敗垂成;十八年前契丹兵圍幽州五個月,不下而撤,等等,小些的這類戰(zhàn)役更多,動輒都要圍上半年、一年。他不知道這一戰(zhàn)需要多久。

  耶律德光坐鎮(zhèn)云州城外大本營,天天聽取盆都的攻城進展,同時指揮著派到應州和蔚州的軍隊,并收取忽沒里那邊送來的軍報,密切注視著廣闊戰(zhàn)場上十數(shù)萬大軍的一舉一動,隨時統(tǒng)籌調(diào)整戰(zhàn)略布署。

  很快就到了年底。開戰(zhàn)三個月,戰(zhàn)爭的進展差強人意。十月底張彥超送來好消息,經(jīng)過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戰(zhàn)斗,終于在二十日收復了蔚州最重要的戰(zhàn)略要地之一靈丘。靈丘是蔚州五縣之一,和另外一個飛狐縣控制著太行八陘中的飛狐陘。十一月初,得到忽沒里的軍報,武州(今河北宣化)的陽城和洼只城投降。

  戰(zhàn)爭不是游戲,三個月能有如此進展也算不錯了。然如果十二萬兵馬集中在代北,可能已經(jīng)將南邊四州統(tǒng)統(tǒng)占領(lǐng),并且控制住了局面,剩下一個云州孤城,只等瓜熟蒂落了。現(xiàn)在兵力分散,星星點點取得不少戰(zhàn)果,可是沒有連成片,形不成壓倒優(yōu)勢,稍一松懈占領(lǐng)的城池地盤就會得而復失。敵人并非不堪一擊,石敬瑭雖然沒有把注意力重點放在關(guān)外,卻不是毫無反擊的打算,據(jù)情報他正在在太原以北五十里的百井屯兵備戰(zhàn),駐守朔州的振武節(jié)度使楊檀則與耶律洛展開了激戰(zhàn)?,F(xiàn)在后悔無益,只能毫不松懈,付出加倍努力,擴大并鞏固戰(zhàn)果。

  德光絲毫不敢懈怠,每天從早到晚徘徊在地圖前,與樞密院的重臣和軍中主要將帥聽取報告,研究形勢,調(diào)整布署,發(fā)出命令。

  這一日天還沒亮就下起了大雪,直到中午雪都沒有停。天空好像一口倒扣的鍋,陰云密布,到處都黑沉沉的,只有地上越積越厚的雪和空中飄落的白絮在軍營中點綴出亮色。帥帳里的軍事會議又是從一早就開始了,過了午時還沒有要休會的樣子。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雜役在皇帝身后低聲提醒道:

  “陛下,飯快要冷了,先吃點東西休息休息吧?!?p>  臣僚們早都又渴又餓,聽到這句話,南府宰相鶻離底趕緊說道:

  “皇上龍體要緊,歇一歇吧,吃點東西瞇一會,下午再繼續(xù)商議吧。”

  德光用雙手搓了搓僵硬的臉,抬頭望望帳頂,大火爐的煙囪從那里伸出去,露出周圍一圈天空。這個天窗透進寒冷,但也給大帳送來新鮮空氣。他看見空中亂瓊碎玉般的雪花從天窗落進來,很快就在煙囪上被烤成絲絲白氣,說道:

  “這么快,都到中午了,你們都餓了吧。那就先散了,一個時辰之后再接著議?!?p>  話音剛落,就聽見帳外響起急促的馬蹄聲?;实埘酒鹈碱^。御帳大營里一般情況下不許騎馬,更不能疾馳,除非有十萬火急的軍情。他想到云州圍城,想到廣闊的前線,如果是捷報不至于踏雪直沖御帳,某一個戰(zhàn)場的失利更不應如此慌張,除非出了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他的神經(jīng)一下繃緊,問鶻離底:

  “是馬蹄聲嗎?出了什么事?”

  “是馬蹄,陛下,一定有什么大事?!?p>  所有的人都僵住不動了,目光齊刷刷投向厚重的大帳門簾。那氈簾呼啦一下被猛然掀起,一個雪人跌了進來,口齒不清地大聲嚷道:

  “皇上,快,快回百湖大營去吧,皇后難產(chǎn),快不行了!”

  耶律德光以為耳朵出了毛病,問身邊的鶻離底:

  “他說什么?”

  “陛下,他說皇后快不行了?!?p>  鶻離底拖著哭腔道。他見皇帝腿一軟要跌倒,連忙伸手扶住,小雜役眼疾手快搬了一把椅子,和南宰相一起扶皇帝坐下。

  這些日子過度勞累,加上一上午連口水都沒有顧上喝,猛然受到刺激,德光覺得一陣頭昏眼花,差點暈過去。小雜役送上一碗為午飯準備好的參湯,端到嘴邊喂他喝了下去,他才慢慢緩過神來。

  其實,戰(zhàn)事再忙皇后的事他也一直掛在心上。經(jīng)常不斷親筆寫信問候囑咐,還派人去看望?;屎笠灿衼硇牛恢倍颊f情況正常良好。這個月初,預計的分娩時間快要到了。想起答應過這個時候要回到她的身邊的,可是戰(zhàn)場形勢緊張,情況瞬息萬變,實在離不開。作為皇帝,他本可以把指揮權(quán)下放給手下,可是既然御駕親征,他從一開始就把擔子擔在了肩上。三個多月來一直是事必躬親,一時別人誰也接不上手。于是回去的日子一天一天往后拖。到了非走不可得日子,他想起了皇后多少次說過的話,要他放心呆在更需要的地方,不必固守諾言,于是下了決心不回去了。作為一國之君,回家看自己的孩子出生怎么能比指揮決定國家命運的戰(zhàn)爭更重要呢。他去信說明了不能回去的原因,表示抱歉?;屎蠡亓诵牛瑳]有絲毫不快,反而再三寬慰。說會盡快把喜訊報告前線,讓他知道生的是龍是鳳。德光估計這幾天報告就會到了,沒想到等到的是這樣一個消息。

  皇帝連午飯都沒有吃,立刻冒著大雪上路了。其實沒有什么真正放不下的事,不過是輕重緩急的順序安排罷了。他把前線指揮大權(quán)交給樞密院,而且各個戰(zhàn)場都遠離御帳,完全可以各自為政自行決策,沒有皇帝緊盯不放并不影響戰(zhàn)爭進展。

  德光日夜兼程,五百里路用了不到一天時間就到了。第二天凌晨,離百湖大營還有約一百里的時候,疾馳的御駕就碰上了前來迎接的人馬。為首的一人穿著黑色的狐皮大氅,干枯的白胡子在風中飄舞。這是漢丞相韓延徽,他是留在百湖大營主持朝政的。德光顧不上下馬,只對向他行禮的老臣急急說道:

  “韓愛卿,你老怎么親自來了?皇后怎么樣了?孩子生了嗎?”

  “皇上,老朽無能,親自來向皇上請罪?!?p>  德光一聽就傻了:

  “皇后出事了?”

  “皇上別急,皇后已經(jīng)生了,是個小龍子。老臣來也是為了向皇上報告喜訊??墒腔屎蟛〉煤苤兀瑑商靸梢共派潞⒆?,體力耗盡了,現(xiàn)在高熱不退,多數(shù)時間都在昏迷,御醫(yī)們正在搶救。”

  “快走!”

  皇帝用馬鞭猛抽坐駕,不管還站在地上的老臣,向前躥了出去,大隊的隨從在后面緊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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