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兇獸窮奇
過了許久，趙公子倚著門框望向漆黑的夜空，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眼土地廟。
“是因?yàn)槟羌虑槊矗俊彼戳丝磸R里孤獨(dú)的土地公雕像。
土地婆也看向了土地公，在她眼中，那古老的青石雕像仿佛就在昨日還是栩栩生輝。然而，當(dāng)她擦了擦老邁的眼睛，才發(fā)現(xiàn)，那上面早已灰漬斑斑。
“你想說什么？”她問。
“土地公大人，是因?yàn)槟羌露?.....”
土地婆回過頭盯著他，瞇了瞇眼：“你知道那件事？那你知道......”她頓了一下，再次面向土地公?！八窃趺此赖拿矗俊彼脑?，仿佛是一個(gè)字一個(gè)字的咬出來的一樣。
“他是死在了人的手上，死在了最不應(yīng)該死的地方。”她的眼中，仿佛有著無盡的咒怨和恨意。
許多年前，在土地婆來到青石灣的時(shí)候，西王母帶著她在整個(gè)青石灣物色合適的伴侶。雖然很不情愿，但她還是跟著化成人形的西王母大人一同走街串巷，遍訪媒人。
一開始，西王母美麗的神界姿色引來了無數(shù)青年男性的關(guān)注，他們紛紛聚在媒人屋前，請求見上一面。
西王母覺得，這樣難以辨清這些男人的內(nèi)心，便喬裝打扮，扮作潑皮老婦，罵走了那些男子。然后帶著當(dāng)時(shí)外貌平凡的土地婆繼續(xù)游走。但是，面對這樣的西王母，媒人們也不再愿意說媒。
西王母很失落，土地婆勸她放棄，但她執(zhí)意要幫土地婆找個(gè)好歸宿。
于是乎，她們便在青石灣，又多待了幾日。
青石灣有大妖怪，名窮奇，為上古遺留的兇獸。在青石灣多待的幾日里，西王母頓覺無聊，便想起了還活著的窮奇，遂帶著土地婆前往山背一角，名為鬼洞的地方。
那鬼洞，青石灣路人皆知。只要在青石灣失蹤了流浪漢，第二日凌晨時(shí)分，就能夠在這洞穴門口找到一具尸體。而且這尸體，還都被舔舐干凈，只剩下脫掉的衣服和骨頭渣。
而路過的人，偶爾也會看到一只赤色，長著翅膀的雄獅一般的怪物在洞外徘徊。
久而久之，青石灣的居民便畏懼起了這山洞，并為其取名鬼洞。曾經(jīng)，人們也試圖用各種方法驅(qū)趕洞內(nèi)的窮奇，但無論是請求道士，還是官府，最終都以失敗告終。窮奇的鬢毛如同鋼鐵一般，刀槍不入，無論再多的人去攻擊他，都無功而返。
時(shí)間長了，人們也只能放任它的存在。除了警告各家的小孩子夜晚不要離開院子，白天不要靠近這鬼洞之外，他們也做不了什么。
西王母帶著土地婆到了鬼洞，先是舒展筋骨，然后便朝洞內(nèi)一聲大吼。正在熟睡的窮奇被吼聲驚醒，怒氣沖天的就竄出了鬼洞。
甩著棕紅色鬢發(fā)，兩肩披著赤色羽翼，四肢如同雄獅利爪一般的窮奇一出山洞，空氣中便彌散開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土地婆聞到之后立刻捂住了鼻子，但還是被這惡氣熏暈，癱在了地上。
“哪個(gè)小崽子，居然敢打擾本大爺？”那窮奇操著渾厚的嗓音破口大罵。它并沒有認(rèn)出西王母，在它眼中看到的，只是兩個(gè)看似柔弱的女人。
西王母的眉頭上豎，一臉的不愉。“本神找你，你說呢？”
窮奇甩著頭一樣的尾巴，好奇地繞著她們轉(zhuǎn)了兩圈。
吃的飽飽的窮奇并沒有察覺到什么，但是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意外的另外一股味道，很淡，像是花香，不過它從未聞到過類似的花香。
“你們是哪里來的？找我干嘛？”不明白自己處境的窮奇繼續(xù)用兇巴巴的口吻對著西王母大喊。
“喲，小東西居然敢這么和本神說話了啊?！蔽魍跄傅碾p手從華美的衣襟中抽出，利爪瞬間從指尖的肉里突刺。
寒光乍現(xiàn)，清風(fēng)微動。只是彈指一瞬間，西王母便已經(jīng)離開了窮奇的視線。
它驚愕地回頭看去，卻發(fā)現(xiàn)，西王母的利爪已經(jīng)刺進(jìn)了它的骨髓。
它硬如鋼鐵的鬢毛，被直接撕開。
窮奇哭嚎著，揮動羽翼想要撲騰兩下。
西王母知道，窮奇雖然長有翅膀，但它食人多年，身體肥胖，早已經(jīng)失去了飛行的能力。便只是輕輕地?fù)]揮手，窮奇的翅膀便被她抓到了掌心。
“喂，小東西?！彼α诵?，臉兒漸漸變得猙獰，橙黃色的長毛從臉畔長出，黑色眼珠變得幽藍(lán)。
“你，你是？”窮奇終于意識到了西王母的真實(shí)身份，被嚇得直哆嗦。
“小東西不要怕，本神來找你，只是想找你玩玩。”她笑笑，將提著的窮奇放到了地上。
窮奇的腳尖一沾地，便立刻俯首稱臣，跪在了西王母腳下。
“起來吧，我沒惡意的?！币呀?jīng)變?yōu)榱恕吧裥螒B(tài)”的西王母捋捋自己的胡須，彎下腰扶起了窮奇。
窮奇抖抖索索的，頭都不敢抬起：“真神前來，有何要事？”
“別緊張，我來，真的只是想和你玩玩，還有，囑咐一些事情?！蔽魍跄竾@了口氣。
窮奇歪歪腦袋，微微抬起了頭。
那晚，西王母和窮奇一起盤坐在火堆前，說著往事。而土地婆因?yàn)椴桓铱拷F奇，就坐在了不遠(yuǎn)處，望著他們。
像只小貓咪一樣慵懶躺著的窮奇忽然問道：“屠妖之戰(zhàn)還會持續(xù)多久？”
“大概幾百年，又或者，很快了?！蔽魍跄甘嬲菇罟?，撓撓頭發(fā)。
“很快？”窮奇向西王母的位置探過頭，鷹翅一般的羽翼搭在了西王母纖瘦的腰上。
“嗯，很快?！蔽魍跄柑ь^望著夜空，微微笑了笑，“是時(shí)候結(jié)束了。我和天帝很快就將在昆侖山巔決戰(zhàn)。”她說。
“要在真神的殿宇之前決戰(zhàn)？無上真神?！备F奇跪伏在了西王母腳下，“如若需要窮奇幫忙，窮奇定當(dāng)竭盡所能。”
“不不不，你......”西王母回頭看看那滿是血腥味的洞穴?！斑€是不要再吃人了吧?！?p> 窮奇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為什么？”
“人呢，是生命?！彼f。
“可窮奇要吃飽肚子，就得吃人啊。如果窮奇可以不吃人就能活的話，窮奇也不愿意吃人呀，畢竟人類那么丑惡，肉也不香。”窮奇鬧別扭似的，蹭著西王母的腰肢。
“你……吃得可都是什么人？”
“生活悲慘，無家可歸之人?！?p> “還有呢？”
“作惡多端，為非作歹之人?！?p> “還有呢？”
“背信棄義，貪財(cái)好色之人?！?p> “還有呢？”
“還有……”窮奇費(fèi)力地躺在地上打滾。它再想不到別的人了。
西王母拉過窮奇的爪爪，意味深長地說：“即使如此，他們也不該由你來處決，特別是那些流浪漢，他們有何過錯(cuò)？”
“可是，窮奇吃了他們，是為了讓他們早日解脫，早日拜托塵世?！备F奇辯解道。
西王母舉起毛茸茸的手兒，輕輕地拍打窮奇的腦袋：“即使這樣，他們也有自己選擇的權(quán)利，他們也有自己要完成的使命?！?p> 窮奇的耳朵聳拉了下來：“可那樣，窮奇只能餓肚子了?！?p> “窮奇，你為了填飽肚子所以吃人。這事無錯(cuò)，所以本神不會懲罰你。但是人并非野獸，他們有著野獸所沒有的東西，那是世界之所以選擇他們的原因?！?p> 窮奇脫開西王母的懷抱，高傲地站立在月色之下：“那是什么？感情？人類的卑微本質(zhì)？”
“不，萬物皆有情。人類所獨(dú)有的，是他們最特別的東西，崇拜?！蔽魍跄刚f。
“崇拜？”窮奇俯下身子，伸了個(gè)懶腰，爬到了地上。
“嗯，人類會崇拜自然，會崇拜別的生命。然后學(xué)習(xí)，進(jìn)化，誕生敬畏的心，然后讓這個(gè)世界走向未來?！蔽魍跄刚f著，眼中冒出了一絲亮光。
“可是……”窮奇還想要說些什么。
“這是本神所理解的，可天帝并不這么想。他認(rèn)為人類的意志必須被抹殺，就像反抗他的神和妖怪一樣?！?p> “那……真神為什么不去人類面前揭穿他？”
“人類現(xiàn)在還是個(gè)孩子，他們需要時(shí)間去學(xué)習(xí)，需要時(shí)間去辨識好壞，去理解別的存在。而我們，只需要靜靜等待就好?！?p> “是么？”窮奇打了個(gè)哈欠，趴在地上漸漸地將要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看到窮奇差不多睡著了，土地婆才敢圍過來：“西王母大人?！彼f。
“嗯?！蔽魍跄更c(diǎn)點(diǎn)頭，忽然猛地一拍窮奇的腦袋。
窮奇猛然驚醒，背毛直立，像只被過度驚嚇的小貓咪。
看到窮奇的滑稽樣子，西王母哈哈大笑，隨即又拍了拍它的腦袋：“乖，還有正事沒說呢，先別睡呀?！?p> “嗯？”窮奇伸伸腰，繞著西王母轉(zhuǎn)了一圈?！笆裁词?？”
“這個(gè)人?！彼噶酥竿恋仄拧！八俏业膿磹?，今后她將成為此地的土地，我希望你能夠幫助她?！?p> “幫助這個(gè)人類？”它湊過去，嗅了嗅土地婆身上的味道。“窮奇明白了?！彼痤^，看向西王母。
“嗯，從今天起，她的命，就是你的命。”
火星在夜風(fēng)中閃爍，飄過云彩下的樹葉，劃出了一道亮閃閃的痕跡。劃出了窮奇堅(jiān)定的臉龐。
“我明白了?！彼酒鹕恚堵湟患绲膲m埃，在月色下，如針芒的鬢毛閃閃發(fā)亮。
西王母站起身，雙臂伸直，掌心向外：“上古四大兇獸之首，赤發(fā)翼虎——窮奇，本身在此，授予你神之位。從此開始，你便肩負(fù)起保衛(wèi)青石灣土地的使命。直到死去，此契約方才休止?！痹挳?，從她的雙臂之中涌出兩股強(qiáng)大的神力，眨眼間便將碩大的窮奇整個(gè)吞噬。
在那神力之中，窮奇的軀體逐漸潰散，旺盛的赤色毛發(fā)褪去，肌肉萎縮，骨骼解離，四肢消散。不一會兒，原本兇神惡煞的赤發(fā)有翼虎變成了面色溫善的年輕男子。
他赤裸著身體，驚訝地看著自己土色的肌膚。
“感謝真神厚愛。窮奇愿意接受?！彼拥毓蛄讼聛?。
“從今以后，你再不需要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