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何雨柔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徐強究竟是被陳瀟的哪一點所吸引。若論外貌，那個女人并不算出眾；若論才華，那就更談不上了。若她真有些能力，也不至于甘愿放下尊嚴，去做那種工作。這個問題像一團解不開的結(jié)，盤旋在何雨柔的心中，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這件事，要是發(fā)生在別人身上，何雨柔大概也不會費心去理會。然而，偏偏是與徐強有關，她便不由得心里多了幾分掛念。那天，打完球后，大家正忙著收拾球場。何雨柔看著徐強，心里琢磨了幾分，終于還是決定開口。趁著周圍沒人了，她走到徐強身旁，低聲說道：“徐強，我昨天碰到陳瀟了?！?p>　　“哦，在哪兒碰到的？”徐強微微揚眉，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在她工作的地方?！焙斡耆彷p聲答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

　　徐強聽出何雨柔語氣中的一絲異樣，他暗自揣測，對方應該已經(jīng)得知了一些事情。既然如此，他也不再繞彎子，索性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去夜總會干嘛？”

　　何雨柔有些驚訝地望著徐強，他的反應過于平淡，仿佛早已預料到一切。

　　“你……你都知道了？”何雨柔的聲音里透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疑惑。

　　徐強的神情依舊如湖面般平靜，沒有絲毫波瀾。他那淡然的態(tài)度仿佛在說，何雨柔剛剛提到的事情，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面對這樣的平靜，何雨柔感到一絲困惑，仿佛她在試圖解讀一片迷霧。她抿了抿唇，重新追問道：“你……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她的工作是什么嗎？”

　　何雨柔的話語如同輕柔的風，在空氣中緩緩飄散，似乎在試圖撩開徐強心底那層隱秘的帷幕，探尋其中深藏的真實感受。然而，徐強僅僅回以一抹淡然的笑容，仿佛那些話題與他無關，淡淡地說道：“她正當工作，養(yǎng)家糊口，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徐強的平靜讓何雨柔感到一絲困惑，這個男人，真的如表面那般毫無波動嗎？他到底是在掩飾，還是已經(jīng)超然于這些世俗的紛擾？一時間，何雨柔也無法確定。然而，實際上，徐強的內(nèi)心并沒有表面上的那樣寧靜。他并不在意陳瀟的工作問題，真正讓他心緒難寧的，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深深自責與無奈。

　　徐強的聲音在柔和的夜色中緩緩流淌，他開始向何雨柔娓娓道來他與陳瀟的過往。他的話語仿佛在撫摸著時光的脈絡，將一段久遠的歲月一點一滴地呈現(xiàn)出來。從他的敘述中，何雨柔逐漸拼湊出陳瀟的故事。

　　徐強和陳瀟原是同鄉(xiāng)，早在很久以前，他們便已經(jīng)相識。陳瀟年幼時失去了雙親，她被寄養(yǎng)在叔叔嬸嬸的家中，這一變故使她的生活從此陷入了寄人籬下的困境。陳瀟的嬸嬸并未對這個孤兒表現(xiàn)出熱情的接納，家中本已有兩個孩子，額外增加的一個，意味著需要更多的口糧和精力。這份不情愿在家庭內(nèi)部激起了無數(shù)的爭執(zhí)和沖突，嬸嬸與叔叔的爭吵成了家常便飯。

　　為了減少叔叔家的負擔，陳瀟不得不早早輟學，她的童年與求知的夢想被迫中斷。她渴望逃離那個令她感到窒息的家，然而命運的安排讓她在媒人的撮合下，匆忙地與村里的一位男子成了家。她的婚姻并非出于情感的選擇，而是生活的權衡和無奈的決定。

　　陳瀟的丈夫，恰好是徐強鄰居家的哥哥?；楹蟮念^一年，陳瀟便為家里帶來了一個男丁，仿佛一切都在朝著美滿幸福的方向發(fā)展。然而，命運的陰云很快籠罩了這個家庭。當孩子兩歲時，那個原本應該在家庭中撒嬌歡笑的年紀，孩子卻被診斷出罹患了白血病。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讓原本平靜的生活瞬間變得風雨交加。為了給孩子治病，陳瀟的丈夫不得不拼盡全力，每天打著幾份工，辛勞到深夜才回到家中。

　　那一晚，一切仿佛是命運的安排。丈夫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家，沾滿汗水的衣物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沉重。他默默地脫下那件沾滿日間辛勞的衣物，仿佛卸下了身上的所有負擔，隨后便沉入了深沉的睡眠。在他閉上眼睛的瞬間，疲憊的痕跡依舊在他臉上殘留，不同于以往的是，這一次他閉上眼睛后，再也沒有重新睜開。醫(yī)生的診斷簡單而殘酷：長期的過度勞累，最終導致了心肌梗塞，他的生命被無情的疲憊掏空了。簡而言之，就是活活被累死了。

　　丈夫離世后，陳瀟的世界仿佛在瞬間坍塌。她的經(jīng)濟來源驟然中斷，沒有娘家人的依靠，婆家人更是漠然無視她的困境。眼看著兒子的病情日漸嚴峻，醫(yī)藥費如同無底的深淵在吞噬著她的希望，陳瀟的心中燃起了無盡的焦慮和堅韌。每天，她像個無休止的陀螺般旋轉(zhuǎn)于各個角落。她四處奔波，不論是清晨的露水還是夜晚的星辰，她的身影總是匆忙而堅定。無論什么樣的工作，只要能換來一點微薄的收入，她都會毫不猶豫地接下。生活的重擔讓她身心疲憊，但她知道，她必須繼續(xù)前行，因為她的兒子還在等著她。

　　其實，陳瀟的年紀并不算大，和徐強相比，她僅僅年長了三歲。雖然年紀相仿，但他們的生活軌跡卻在不知不覺中分道揚鑣，一個在希望的曙光中邁步，另一個卻在沉重的現(xiàn)實中踽踽前行。徐強正站在人生的起點，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向他敞開，可能性和自由如同遼闊的草原，任他馳騁。但陳瀟的世界卻截然不同，她已經(jīng)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默默地肩負起了不可言說的壓力和責任感，她的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地踩在生活的薄冰上。

　　“為了上大學，我連續(xù)復讀了三年。那段時間，幾乎所有的人，甚至連我自己，也曾幾度動搖想要放棄。唯有陳瀟，她不斷地鼓勵我，只要堅持下去，就一定會有希望?！毙鞆娚钌畹貒@了口氣，似乎這一生嘆息能將他心中的沉重與過往一同釋放出來。他的目光投向遠處，繼續(xù)說道：“最終，我如愿以償?shù)乜忌狭舜髮W。然而，在我上大學的那個夏天，陳瀟卻突然消失了。后來我才聽說，她為了給孩子治病，搬去了大城市。直到去年寒假，我才在回家的火車上遇見了她?！?p>　　“然后你們就在一起了？”何雨柔的聲音里帶著些許好奇，仿佛在等待一個答案，卻又似乎已經(jīng)預感到了故事的結(jié)局。

　　徐強輕輕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情。他低聲說道：“起初，我對她的感情僅僅是出于同情。當?shù)弥谏蜿柡螅冶惚M全力去幫助她，也常常去醫(yī)院探望她的小孩。時間長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的感情漸漸發(fā)生了變化，那種單純的同情漸漸轉(zhuǎn)化為深深的疼惜，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種保護欲。我鼓起勇氣向她表白，告訴她我喜歡她，但表白之后，她開始刻意躲避我?！?p>　　徐強的眼神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微光，他的思緒仿佛回到了那些歲月。他輕輕地笑了，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想著，她能躲我，總不會不去看她兒子吧，”徐強喃喃自語，眼神中流露出一種復雜的情感，“所以，我就每天在醫(yī)院門口等她。后來，她實在是沒辦法了，就帶我去了她工作的夜總會?！?p>　　徐強還記得那夜總會的燈光迷離，音樂喧囂，而她的身影在其中閃爍著，那一刻，徐強感受到一種無言的決絕。她的選擇是如此強烈，仿佛是在說，面對現(xiàn)實的艱難，她只能用這樣一種方式，結(jié)束這一切的糾纏。

　　知道陳瀟在夜總會上班之后，徐強的自尊心讓他決定暫時避開她。那段時間，他強迫自己不去找她，盡管心中始終被她的身影縈繞著。每天的思念如同一條看不見的鏈條，束縛住了他的內(nèi)心，越是刻意地回避，心中對她的渴望卻愈發(fā)強烈。最終，徐強明白了一個殘酷而真實的事實：當你真正愛上一個人時，她的職業(yè)與她的身份變得無關緊要。強盜也好，土匪也罷，只要是她，都會喜歡。

　　喜歡上一個人，真的會讓人毫無顧忌地想要與對方在一起嗎？徐強或許是這樣，然而何雨柔對這種沖動卻持有不同的看法。她始終相信，無論感情如何熾熱，原則和底線都是不可逾越的界限。即使心中充滿了對對方的喜歡，如果對方是土匪強盜，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墒牵l又知道呢？何雨柔自己也難以斷言，因為她從未親身經(jīng)歷過這樣的情感，所以她的判斷只能停留在理論的層面。

　　徐強望著何雨柔的眼睛，深深地嘆了口氣，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種急切而無奈的情緒：“我現(xiàn)在只希望能盡快畢業(yè)，希望能早日自力更生，減輕她的負擔。”

　　徐強感到一種深深的無能為力，那種感覺如同一根刺，長時間地扎在他的心頭。作為戀人，他能給予對方的幫助并不多，盡管在課余時間，他拼盡全力去打工，賺取一些微薄的零用錢，但這僅夠為陳瀟的小孩添置些零食和玩具，卻無法改變他們娘倆的現(xiàn)狀。

　　作為情敵，何雨柔對陳瀟的感覺本無太多好感。然而，在聽完陳瀟的故事后，她心底卻涌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這種情感既包含了對陳瀟過往艱難經(jīng)歷的憐憫，也有對她堅韌隱忍的敬佩。這些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何雨柔難以準確地描述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但無論如何，有一點她是明確的，那就是對昨天自己行為感到無比后悔。

　　何雨柔微微嘆了口氣，仿佛要將過去的情感都隨著這口氣一同釋放。她的聲音雖輕，卻透著一種決然和釋懷：“徐強……我喜歡過你?！?p>　　何雨柔的話語中沒有激動，也沒有期待，只是一種平靜的回憶和對自己心境的坦誠，這些話不是表白，而是她內(nèi)心深處的一種告別：“不過，那只是曾經(jīng)?，F(xiàn)在，我祝你們幸福。”

　　并非每一次的“祝你們幸?！倍紟в袦嘏奶鹈郏S多時候，它們背后隱藏著無奈與心酸。然而，在那一刻，何雨柔說出這句話時，仿佛一股久違的清風吹拂過她的心靈。她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仿佛放下了肩上的重擔，既是對徐強的放棄，也是對自己的釋然。在告別的瞬間，所有的沉重都煙消云散，留下的只有心底那份難得的暢快。

　　依照徐強提供的地址，何雨柔走進了醫(yī)院的大樓。她沿著長長的走廊走去，每一步都踏著她心中的沉重與忐忑。拐過幾個彎，她終于在一間病房門前停下，按響了門鈴。門緩緩打開，陳瀟站在門口，面帶疲憊卻依然溫和的神情。

　　“陳瀟，我……我有話想說?！焙斡耆岬穆曇粑⑽㈩澏叮ψ屪约郝犉饋砥届o而誠懇，“之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何雨柔的話語雖然簡短，卻仿佛從心底流淌而出，直達對方的心間。陳瀟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驚訝到漸漸柔和，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和解氣息。

　　“多大點事兒啊。”陳瀟的聲音里透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陳瀟對何雨柔的到來充滿了感激，尤其是對方?jīng)]有輕視她這一點更讓她心里暖洋洋的。這些年里，為了生計，她不得不忍受外界的冷眼和嘲笑。每天，她都得應付形形色色的顧客，強顏歡笑。即便心中滿是委屈與憤懣，她也只能笑臉相迎。倘若她有一點點其他的才能，她絕不會屈就于這種連自己都看不起的職業(yè)。

　　知道了陳瀟面臨的困境后，何雨柔心里盤算著如何才能為她提供一些實質(zhì)性的幫助。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她決定動員沈婷一同參與，在學校廣場上支了個攤位，策劃了一場學校內(nèi)部的募捐活動?？杀M管她們竭盡全力地呼吁大家施以援手，但兩天下來，籌得的善款總共還不到500元。

　　“怎么才能招點人氣呢？”何雨柔喃喃自語，她的眉頭緊皺成一道道深深的褶皺，每一條皺紋仿佛都在訴說著她心中的困擾。

　　“人氣??？”，沈婷在旁邊輕聲附和，眼神突然一亮，靈感如同星辰般閃爍，令她的眼睛瞬間明亮起來，“有辦法了！我喊汪雨過來，讓他給大家畫素描，一張50塊怎么樣？”

　　“畫素描太費時間了吧？”何雨柔微微側(cè)頭，思索片刻，“不如讓他隨便畫點什么，然后大家想給多少給多少。”

　　何雨柔心中盤算著，主要是利用汪雨在學校的人氣，即便他不畫畫，拍個照也行。兩人一拍即合，打了個電話，把汪雨叫了過來。果然，汪雨來了不久后，攤位的人氣一下子高漲了不少，募捐箱中的籌款也在不斷增加。何雨柔看到這一切，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心里仿佛盛開了一朵花，抑制不住的歡愉使得眼角多出了幾道褶子。平日里，她對汪雨的印象并不好，總覺得他除了長得還行之外，并沒有其他什么可取之處。如果不是因為沈婷，她壓根兒不會去搭理這個貨色。然而，今天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平日里被她輕視的家伙，確實在某些方面有些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