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比斗，趙嘉出盡風(fēng)頭，燕國使團卻顏面盡失，敗興而返。
邯鄲城內(nèi)，趙嘉再次成為人們街頭巷尾議論的焦點，趙人也都喜笑顏開。
與之相反，王宮內(nèi)氣氛卻極為凝重。
“王上，燕國使團來者不善，真要放任他們從容返回燕國，必成禍患！”
有激進的將領(lǐng)出言，臉上滿是殺氣。
“將軍此言差矣?！?p> “嘉公子于校場挫其銳氣，揚我國威，已讓燕國使團知曉我趙國不可欺。”
“若再派人截殺，倒顯得我趙國色厲內(nèi)荏，反而不美?！?p> 有文臣出班反駁。
大殿之內(nèi)，嘈雜無比。
有些人要求截殺燕國使團，有些人則極力反對，雙方各持己見，爭論不休。
“夠了?！?p> 趙王臉上不耐之色越來越濃，最后終于忍不住，拍案而起。
群臣聞言，全都不敢多語。
趙王起身，環(huán)顧眾人，喝道：“寡人過壽，燕國遣其相國贈百金為寡人賀?！?p> “對方以禮相待，又是燕國使臣，寡人豈能因猜測就讓人截殺對方？”
“真要如此，以后哪國敢派使團入我趙國？”
“截殺之事休要再議，若有人膽敢背著寡人行事，定斬不饒！”
聽到趙王之言，始終沉默不語的廉頗終于說話了，上前道：“王上之命，我等豈敢不從！”
趙嘉站在旁側(cè)，見塵埃落定，心中微嘆，最終也沒有多說什么。
才開始，趙嘉也曾想過截殺燕國使團。
經(jīng)過深思熟慮以后，趙嘉卻是打消了那個念頭。
燕國使臣為趙王賀壽而來，縱然心懷不軌，在沒有對趙國產(chǎn)生實質(zhì)性傷害前，都不能對其下手。
畢竟，燕國使臣代表燕國。
哪怕趙國截殺燕國使臣，會處理的天衣無縫，燕國照樣可以將罪名扣在趙國身上。
更何況，燕國究竟會不會出兵攻打趙國，乃是整個國家的大事件，不會因為區(qū)區(qū)幾個使者的意愿，而有太大變化。
假如燕國本來不準備攻打趙國，趙國反而截殺燕國使團。
事情傳到燕王耳中，必然也會爆發(fā)國戰(zhàn)。
那個時候，燕國也是師出有名，趙國反而在道義上受人詬病，得不償失。
趙王或許也考慮到了這些，這才不準備截殺燕國使臣。
“寡人累了，爾等都退下吧，趙嘉留下。”
趙王顯得有些疲憊，對著群臣擺了擺手，眾人行禮完畢后也紛紛退去。
趙王起身，在宦官的攙扶下，示意趙嘉跟上。
沒過多久，趙嘉就在趙王帶領(lǐng)下，進入了書房內(nèi)。
趙王讓宦官退下，而后示意趙嘉落座，自己卻是來到了書案前面。
“今日校場之內(nèi)，你表現(xiàn)不錯?！?p> 趙嘉垂首道：“多賴王父治理國家有方，民心歸附，趙人不屈，非孫兒一人之功也。”
趙王聞言，臉上露出了笑容。
趙國能從長平之敗中逐漸走出來，國力越來越強盛，趙王的確花了很多心思。
被趙嘉這么奉承，趙王心中也十分愉悅。
猶豫半晌，趙王終究還是拿出了一大堆竹簡，示意趙嘉過來觀看。
趙嘉逐一打開，發(fā)現(xiàn)竹簡里面內(nèi)容，全是幾十年匈奴寇邊燒殺搶掠的記載，其中還列舉了趙國多年與匈奴交戰(zhàn)的消耗。
趙嘉雖然早就知道，趙國這些年為了應(yīng)付匈奴之患，消耗了太多國力。
看到這些資料以后，趙嘉才深切明白，匈奴究竟讓趙國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
長平之戰(zhàn)，可謂是趙國傾國之戰(zhàn)，幾乎將趙國消耗一空。
然而幾十年來，趙國應(yīng)付匈奴的消耗，卻足夠趙國打兩場長平之戰(zhàn)。
可以毫不夸張的說，假如沒有匈奴連年為禍邊疆，長平之戰(zhàn)趙國未必會敗。
半個時辰緩緩流逝。
趙嘉放下那些讓人觸目驚心的資料，臉色無比沉重。
趙王揉了揉眉心，幽幽嘆道：“長平之戰(zhàn)以前，尚有余力應(yīng)對匈奴之患，只是現(xiàn)在卻力有未逮?！?p> “我本以為李牧乃良將，能夠平定匈奴之患，為此甚至把北疆軍政大權(quán)全部交由對方管轄?！?p> “卻不想，數(shù)年以來李牧毫無建樹，北疆養(yǎng)了那么多軍隊卻無用武之處?！?p> “故此，我才撤掉李牧兵權(quán)，準備另選一人在北疆抵抗匈奴。”
趙嘉聞言心中微動，道：“孫兒知曉一人，此人有經(jīng)天緯地、逆轉(zhuǎn)乾坤之才?！?p> “王父若用此人，少則三年、多則五載，定能徹底平定匈奴之患！”
趙王眼中忽然爆射出精芒，喝道：“誰？”
趙嘉深吸口氣，答曰：“北疆守將李牧是也?！?p> 趙王聞言，當即怒道：“李牧膽小懼戰(zhàn)，如何能夠繼續(xù)統(tǒng)領(lǐng)北疆！”
趙王此時心中火氣上涌。
他剛才還說李牧不行，想要撤換將領(lǐng)，沒想到趙嘉緊接著就大力推薦李牧。
這種行為，絕對是赤果果的打臉，也不怪趙王會如此憤怒。
趙嘉卻是不慌不忙道：“敢問王父，李牧駐守北疆這些年，消耗國庫錢糧幾何？”
趙王沉吟半晌，道：“李牧駐守北疆，與塞外通商，自給自足，并未消耗國庫錢糧?！?p> 趙嘉再問：“敢問王父，李牧駐守邊疆這些年，士卒、百姓、財物傷亡損失幾何？”
趙王皺眉道：“那李牧雖膽小懼戰(zhàn)，倒也防備有方，每次匈奴來犯，李牧都提前將士卒、百姓、牛羊趕回堡壘內(nèi)，并無太大損失?！?p> 趙嘉臉色肅然，再次問道：“那么李牧之前那些將領(lǐng)駐守北疆時，又消耗錢糧、損失士卒、百姓幾何？”
趙王聽到這里，臉色有些掛不住了。
李牧雖然膽小懼戰(zhàn)。
可是相比起以前的守邊將領(lǐng)，李牧既沒有讓國庫支出錢糧，也沒有損失百姓、士卒。
單從這方面看，李牧功績無人能比。
不過李牧那種膽小怕事，畏縮不前的作風(fēng)，終究還是讓趙王心中不喜。
趙嘉似乎看穿了趙王心思，勸道：“夫善戰(zhàn)者，無赫赫之功，李牧正是這種人?！?p> “其有上將之姿，若有機會，成就絕不下于秦國白起?！?p> “若王父放心令其繼續(xù)執(zhí)掌北疆，少則三年，多則五載，定能平定匈奴之患！”
趙王聞言卻是怒道：“李牧畏戰(zhàn)如虎，怎能與白起相提并論！”
長平一役，白起坑殺趙國四十五萬大軍，天下震驚。
趙王雖恨白起入骨，卻也知道此人天資縱橫，戰(zhàn)場之上未逢敗績，心中對其又恨又敬。
故此，聽到趙嘉拿李牧與白起相提并論，趙王當即有些惱怒。
趙嘉卻是不懼，沉聲道：“白起之所以能夠成事，其有才能只是其一，更為重要者，乃因秦王信任、器重耳?！?p>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也?！?p> “故雖有名馬，祇辱于奴隸人之手，駢死于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p> “李牧有千里之才，如策之以其道，食之盡其材，鳴之而能通其意，其日行千里，何足道哉？”
這次面對趙王，趙嘉本不欲太露鋒芒。
不過李牧實乃大才，若不能趁此機會為其爭取，將會是整個趙國的損失。
故此，哪怕趙嘉明知此舉，可能會惹得趙王不快，仍舊據(jù)理力爭。
卻不想，趙王聞言非但不怒，反而開始反復(fù)念叨著，趙嘉方才說的那番話。
“這些話，你從何處聽來？”
趙嘉先是有些發(fā)愣，繼而才明白，自己一時激憤，居然引用了后世韓愈的《馬說》。
《馬說》通俗易懂，寓意深刻，對當政者而言，更是莫大警醒。
韓愈乃唐朝人，這個時代自然沒有出現(xiàn)《馬說》，故此趙王才會覺得稀奇。
被趙王詢問，趙嘉只得硬著頭皮道：“孫兒無聊時，隨意之作，難等大雅之堂?！?p> 沉默半晌，趙王微微嘆道：“這番話，仿佛特意為我等當政者所說?！?p> 他揉了揉眉頭，再次說道：“李牧有才，寡人自然知曉，此次調(diào)其返回邯鄲，也是因為其消極避戰(zhàn)，惹得滿朝非議，無奈為之?！?p> “且為了防備匈奴，北疆駐守軍隊太多，縱然能夠自給自足，也極大牽制了趙國軍力?！?p> “如今秦國巨變，無力東進。”
“若不趁此良機解決匈奴之患，待秦國朝政穩(wěn)固以后，趙國危矣。”
“換將之事，寡人心意已決，汝不必再勸?！?p> 趙嘉聞言，不由暗自苦笑。
他雖然想出言反駁，卻也知道自己若繼續(xù)堅持，恐怕會適得其反，只能作罷。
不過緊接著，趙王就道：“說實話，這些年李牧也的確讓寡人省心，如此看來倒也算是一位良將。”
“寡人也希望李牧才能堪比白起，只是天下豪杰無數(shù)，白起終究只有一人?！?p> “將李牧捧太高，終究并非好事?！?p> 趙嘉這才猛然驚醒。
如今趙國廉頗尚在，縱然廉頗這等也不敢自比白起，李牧這個懦弱畏戰(zhàn)者，如何敢與白起相提并論？
自己今日之言真要傳出去，非但對李牧無益，反而是在捧殺，會為李牧招來許多人的嫉妒。
“為人處世以及思慮周全，我終究遠不及王父啊。”
想到這里，趙嘉臉色肅然，而后鄭重說道：“孫兒知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