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所作所為，皆我一人

　　“威——武——”

　　寬闊的公堂之上，掛著巨大的牌匾，黑底描金四個大字“明鏡高懸”，好像神明之眼。人立其下，不由屏氣凝神。

　　知縣李帆坐于三尺公案前，王復(fù)立于其后，魏銘、趙功、戴崗皆在堂中，兩邊衙役執(zhí)仗，柵欄外人頭攢動，擠滿了人。

　　這些人當(dāng)然是自宋氏酒樓而來，可謂傾巢出動，只為聽一聽此案實情。

　　“堂下何人？”李帆按慣例問話。

　　趙功赤著一只腳、縮著大腦袋哆嗦，戴崗嘴里發(fā)苦，真沒想到為了摳趙功幾個小錢，把自己送上了公堂，“回縣尊的話，小人戴崗，張?zhí)链迦耍钱?dāng)?shù)乜偧??！庇种噶粟w功，“這是俺們糧長，也是張?zhí)链宓?，名叫趙功?！痹儆挚戳宋恒懸谎郏虢榻B，卻不知道魏木子大名是何。

　　魏銘不需他介紹，行禮回話，“回縣尊，草民魏銘，綠亭村人，與此二人共屬一里?！?p>　　他小小年紀(jì)，口齒清晰，不怵不抖，李帆多看了他兩眼。

　　“堂下三人，來此所為何事？”李帆繼續(xù)問。

　　先回話的必然有第一印象，戴崗忙不迭搶過話來，砰砰磕著頭，嘴里迅速道：“縣尊明鑒，小人與趙功，乃是這一里的總甲、糧長，前幾日發(fā)現(xiàn)這魏家私下里屯鹽，且壓低了鹽價屯鹽，糊弄了十里八鄉(xiāng)的村人，都去他家，說什么以鹽換糧，實則壓低了鹽價呀！咱們一看這可了不得，是違反大興律的事，哪敢不問，好心上門相勸，卻被這魏家趕了出來，咱們也不敢藏掖，可不就報給了張捕頭嗎？縣尊明鑒，小人不敢隱瞞！”

　　他嘴上說著不敢隱瞞，實則把換糧的事全都略了過去，外面聽審的都是聽過高矮生說書的人，立時有人“呸”了一口，“扭曲事實！”

　　外邊有人征討戴崗，亂了起來，李帆雖然也不信那戴崗所言，但亂下去可不行，立時拍了驚堂木，“肅靜！”

　　趙功被驚堂木又嚇得一哆嗦，但他也看到了，知縣在鎮(zhèn)壓那些對他們說話不利的人。

　　也就是說，知縣是向著他們的嘍？

　　趙功突然意識到這一點，跪下就是磕頭，“縣尊大老爺，前頭縣里發(fā)下來的糧食，就是被綠亭村的人搶走了！他們跑到俺這個糧長家里，把糧食搶的一干二凈，后來俺才知道，就是魏家這小子出的餿主意，他告訴了他們隔壁那個郭家，郭天達(dá)帶著人來的，還吆喝上了堤西村、酒溪莊的人！這個魏家郭家罪不可恕??！”

　　趙功腦子里都想著知縣是向著他的，連忙把滿肚子苦楚都訴了出來。

　　但是什么郭家、郭天達(dá)、堤西村、酒溪莊，和本案有毛線關(guān)系？

　　饒是李帆當(dāng)了好些年知縣，也被趙功繞了一下，皺了眉頭。

　　他不懂，魏銘和戴崗卻明白。

　　魏銘心道這個趙功，非要他把郭家捎上，無非就是怕郭家人口壯大，又有魏家糧食支持，上位糧長、里長。只在這一百一十戶的一里，這一點蠅頭小權(quán)小利，就能讓一個人如此念念不忘。

　　戴崗可不管那許多，他現(xiàn)在最主要的是，把趙功的話圓回來，他趕忙道正是，“縣尊試想，那魏家從何而來的糧食，可不就是郭家搶了大家伙的口糧，給那魏家交易的嗎？”

　　他這般不實言論，又引得外邊一陣反對。

　　王復(fù)早就看著趙功、戴崗兩個人不順眼，當(dāng)下忍不出也跟著翻了個白眼。

　　真是些沒見識的村人！胡扯八道沒限度！

　　李帆皺眉，話都讓這兩人說了，魏銘連說話的空檔都沒有，只那孩子倒也不急。

　　“啪！”驚堂木又是一拍，將吵嚷聲鎮(zhèn)住，“肅靜！”

　　趙功可不知道李帆心中所想，只覺得這個知縣真好，腰板都挺直了起來，等著青天大老爺給他做主，把糧食替他搶回來，郭家魏家全部下獄挨板子，這事可不就成了？

　　錢也沒算白花。

　　他這么想，眨巴著老眼，一臉期待地看著知縣大老爺，這知縣大老爺，長得真俊，一看就是個好人！

　　知縣大老爺好像知道他的急切，立時開了口，“魏銘，你來說。”

　　唉？

　　怎么讓那死小子說話干嘛？這事還有什么說得？直接將死小子按在地上、扒了褲子打呀！

　　趙功一懵，他懵的當(dāng)頭，魏銘已經(jīng)行過禮說了起來。

　　魏銘這一開口，旁的一句廢話都沒有，三言兩句，就將實情說了出來。

　　“回縣尊，草民魏銘見村人家中皆有余鹽，卻無糧充饑，便起意假托‘崔七爺’身份，找到過路糧商盛家，說服盛家與崔七爺以鹽換糧，鹽價按官府所定三錢，米價按照萊州米價八錢。所得揚(yáng)州米與村人交易，按照九錢來換，并無私抬鹽價?，F(xiàn)已收取村人鹽一千四百余斤，兌換村人糧食五十余石，尚有未兌換者，一律記錄在冊，等待兌換。”

　　這幾句話一出，公堂內(nèi)外靜得落針可聞。

　　幾息過后，忽然如同炸開了一般。

　　李帆愕然，一個小孩居然能做成這等大事？收幾千斤鹽，交易幾十石糧食？！

　　王復(fù)更是目瞪口呆，趙功根本沒聽懂，見此情形，心下怕得又抖起來，戴崗掰著手指頭算魏銘嘴里的賬目。

　　堂外喧鬧差點掀翻了廊頂，“天爺！崔七爺竟然是假的！根本沒這個人！”

　　“但這小孩說得和高矮生也差不太多，無非高矮生沒有說破崔七爺?shù)纳矸荩　庇腥说馈?p>　　有人卻突然喊了一聲，“什么差不多？差遠(yuǎn)了！你沒聽那姓魏的小孩說嗎？他們是那假身份，八錢套得人家的糧，然后九錢跟村人換，這一斤鹽就要賺一錢銀子??！”

　　這人的賬算得門清，倒是一下把在場的人都唬住了。

　　本來崔七爺?shù)募Z食，降價去賣那是義舉，但是這崔七爺是假的，那魏家小兒沒降價，反而抬了一錢的價，從中謀利！

　　這還是義舉嗎？！

　　公堂外炸成一鍋粥，魏銘把外邊的話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看來高矮生，是崔稚沒錯了，定是她那小身板挑不起高個子，索性取名矮生，倒也有趣。

　　他想著，抬頭看到李帆從愕然中找回了神。

　　李帆一臉嚴(yán)肅，問他：“你所言都是實情？這前后諸事，都是你一人想出來的？！可有人指使？”

　　魏銘定定搖頭，“所作所為，皆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