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嚴敏章把新聞發(fā)布會上得到的酒二一添作五，一半自己留了下來，一半趁沒人的時候提到了于詩風的辦公室——讓于詩風知道自己已經(jīng)領了他的情。從副總編輯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沒忘了給老孫、時光上了點兒“眼藥”。
于詩風這會兒正準備去給經(jīng)理部開會，剛剛對廣告科的幾個試用人員定額完成情況作了一個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時光已經(jīng)遙遙領先。只要拉來了廣告別的他才不管呢，至于經(jīng)理部的人想進編輯部，羨慕記者編輯工作，這對“信息周報”有百利而無一害，正好可以刺激他們竭盡全力地去拉廣告。嚴敏章對老孫、時光的不滿和輕視讓于詩風反感——背后給別人下爛藥，這種人得小心，夠萎瑣的。
“別說話別說話！”李主任神氣活現(xiàn)地站在坐著二十來個人的發(fā)行科辦公室大屋里大聲說，“下面開會兒，”李主任新?lián)Q的深灰色干部服，可老婆剛給織的綠毛衣偏偏在這個嚴肅的時候搗亂，本來是掖在褲子里的，可剛才上廁所一忙沒掖好，這會兒在干部服下面探頭探腦的，好像在腰里長出了一簇鮮綠的“爬山虎”。有人發(fā)現(xiàn)了這一奇觀，下面一片笑聲。
“咱們經(jīng)理部兒的工作哩，總的感較（覺）哩，成績是啊，是突兒出兒地，主要兒地，可極個別的人兒哩，組織紀律性的觀念忒差，概括一下哩有下面兒這么十一個，不，十二個方面……”李主任全神貫注，對下面的笑聲毫無察覺。說著，他拿出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稿紙。
開會對李主任來說是一種享受。整天在各個科室游來蕩去無所事事，唯一的消遣就是和女同志們開開玩笑占點小便宜，久而久之也感到了乏味和不實惠。開會才能感到自己作為領導發(fā)號施令的快感，“得開個會兒啦，”已經(jīng)成了他的口頭禪。
“等下你再說?！弊陂T口的于詩風打斷了李主任的話說，“我先講一下?！彼曇舨淮?，但有一種沉著威嚴的氣勢。與他那略顯單薄瘦削的外形恰成反比，下面立刻安靜下來了。他看也不看有些不滿的李主任說，“最近又有一些朋友找我，不少人想來我們報社。他們說你們報社待遇不錯，錢多。同志們，珍惜自己的機會吧，你們現(xiàn)在的處境不少人在羨慕、嫉妒呢。你們算過沒有，我們每個月工資、獎金、加上編輯費、補助一共是多少錢？比你們原來的單位多多少？你們自己去算，我相信每個人心里都有數(shù)。大家從四面八方來到這兒，是為了事業(yè)，是通過努力為了我們自己生活的更好。我們現(xiàn)在的辦公地點還是租的，以后我們要有自己的辦公樓，要有自己的宿舍樓，我們的記者還要有配備自己的通訊、采訪工具，要有自己的摩托車、汽車?！畔⒅軋蟆蔀閲鴥?nèi)聞名的有影響的大報。這一切都要靠我們每個人的努力。光我一個人有信心不行，我們在座的每個人也要有信心才行。”
于詩風頓了頓又說，“我了解了一下，經(jīng)理部最近一段的工作還是很有成績的，尤其是廣告科。還可以更好。從承攬廣告的情況看，有點兩級分化的趨勢——多的真多，少的真少，有的人還是零蛋蛋。還是大有潛力的，我定的指標是完全可以達到的，關鍵是不是千方百計地去想辦法啦。沒有和經(jīng)理部的同志商量啊，外勤人員的定額從下月起定到八千，看看有什么問題沒有？我看是沒問題，現(xiàn)在的定額有的同志已經(jīng)超了好幾倍嗎。許多同志都想進報社去編輯部作編輯記者工作，有這樣的志向我看很好。但我們得先站住腳，先保證報社自己的生存。不客氣的說，我們現(xiàn)在報社的素質(zhì)并不高?！闭f著他順手拿過一張剛出的報社看了看說，“你們看這個社論的標題：《信息超前需求正影響著我們的一切經(jīng)濟活動》，標題啷個能用‘的’字呀，這是外行辦報，拿出去都讓人笑話的。”
屋里的鴉雀無聲，人們被于詩風的話懾服了，時光更是五體投地。那可是榮總編執(zhí)筆寫的社論啊，于詩風隨便一看就看出了毛病！他無限敬佩地看著于詩風，全沒有發(fā)現(xiàn)廣告科的兩個同行，金偉和何春生正把仇恨的目光盯在他的后背上。
“新聞是專門的學科，日子長著呢，要學的東西很多?！庇谠婏L接著又說，“經(jīng)理部的同志必須先做好本職工作。每個同志的情況報社領導心里也是有數(shù)的。編輯部是一個報社的心臟，有人說編輯部是報社里的一等公民。這話雖然不全對，但有一定的道理。我們就是一切為了出報，一切要圍繞著為編輯部服務。當然這不等于說我同意了這種劃分。但年輕的同志可以作為一種動力，工人身份，沒有受過高等教育，沒有接觸過新聞工作都沒有關系多大學問家也都是出處低微嗎，人應該有點壓力，要敢于從一個低起點作起，從零作起……”
于詩風結(jié)束了發(fā)言匆匆離開了，這是他設計好的，要給每個人留下消化的時間。
李主任開始羅羅嗦嗦地說起了他的那十二個問題。會場上有些亂，人們不在看著李主任褲腰上露出的綠毛衣發(fā)笑，于詩風的話讓他們想到了另外的一些事情，他們開始互相小聲地議論起來。
時光沒有看見趙兵兵，不知道是出去辦事了還是根本就沒來。他真想告訴她此刻自己心里的感受。時光聽出來了，自己最近的表現(xiàn)于詩風一清二楚，他的話、他描繪的報社前景使時光心里充滿了激情。他坐不住了。
時光到廣告科以后，金偉的日子越來越難過。時光的超常發(fā)揮無疑將使他的試用期更加漫長。他和蔡少云不能比，人家是有一搭無一搭根本不指著報社。他和何春生也不能比，時光沒來以前，金偉有一次在科里的會上斷言說，BJ的廣告已經(jīng)被拉盡了，提出去外地開辟戰(zhàn)場。幾經(jīng)申請，老梁同意了?？刹盥觅M沒少花，廣告卻是一條也沒拉回來。何春生比金偉強，好歹在BJ拉來了過兩條不大的廣告。金偉覺得何春生很不夠意思，這不是打自己哥兒們的嘴巴嗎？緊著說BJ沒戲沒戲的怎么現(xiàn)在這人自己合適就得誰也不管呢？時光這一段干的更火，BJ的廣告不但是有戲而且戲越來越大，金偉殺時光的心都有了。
于詩風的話句句都像扎在金偉心上的刀子。他是廣告科幾個試用人員里來的最早的一個，沒想到，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眼睜睜地瞅著讓后來的時光占上先。他不是沒買力氣，跑了不知道多少企業(yè)，可干著急，就是一條拉不來。心想，時光夠黑的，有了墊底的越發(fā)地在領導面前邀功賣好。何春生順勢揀便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曾想到過，干脆來個三級跳遠——直接撲編輯部。拉不到廣告就寫稿、上稿，三天兩頭地去報社幾個頭頭腦腦兒家串門拉關系，堤外損失堤內(nèi)補。他設計了宏偉的感情投資計劃，連經(jīng)理部李主任和編輯部的一些版面編輯也沒漏掉?？梢蝗合聛恚X沒少花工夫沒少耽誤，好話說了有一車，送上去的稿子卻沒一篇見報的。
全是吃人飯不拉人屎的東西！
一邊開會金偉一邊琢磨，看來對時光不能等閑視之了，這小子真是中了邪啦，路子夠野的。
散會以后金偉把時光拉到了一邊。
“哥兒們，一會兒沒事兒吧？”他江湖氣地說。
“怎么著？”時光不無戒心地說。
“別這樣別這樣啊，你現(xiàn)在在頭兒那兒可是紅人啦，跟我們這樣的沒法比啦，我是徹底的‘危地馬拉’了，哥兒們請你喝酒，向你請教請教行不？怎么著，不給面子？”他十二分謙恭地、甚至有些低三下四地說。
“別這么說呀，哥兒們？哪兒能讓你們請啊，哪天吧，我今兒還真的有點事兒”時光覺得自己說話也變了味，忙下意識地用手扯了一下自己的嘴。
時光每次聽金偉說話就有一種條件反射，和車間那些哥兒們說話一個味兒。他害怕好不容易改過來的‘口音’會讓金偉帶回去。他想，對這孫子要是再客氣只能使自己離著編輯部大廳越來越遠。
“說正格的，哥兒們，我知道你路子野。你得看在黨國的份上伸出手來拉兄弟一把。你沒看今兒又長行勢了？一個月八千，這不是要我的小命嗎？都不容易，別介呀，您悠著點行不行？您這么招呼下去我們哥兒們真是沒活頭了，別介呀，干什么呀這是？”他軟中有硬地說，眼睛后邊閃過一絲兇狠的光。
時光心里一陣發(fā)涼。
時光看不起金偉，可又不愿意和他結(jié)什么仇，現(xiàn)在看他這樣子是有點走投無路了，可別窮兇極惡狗急跳墻把進不了報社的記在到自己頭上。
“你等一下?！睍r光讓金偉等在辦公室門口，自己走了進去。
“這是兩個廠家廠長的名片”再出來的時光把兩張名片遞到金偉手里說，“你去吧，我都談的差不多了?！?p> “夠哥兒們！”金偉由衷地笑了，說，“就得這么著互相拉著點。唉，我說，可別讓何春生那孫子知道啊，那孫子，黑著呢，沒事兒就往頭兒家里跑，逮著誰給誰扎針兒，你可得防著點?！?，說正格的，哥兒們你是什么路子？我怎么一條也拉不來呀，我？那天嘿，我在電視機廠，又上煙又請撮飯的嘿，這通央咯就差給人家下跪了，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還是沒戲。真是氣死活人不償命?！?p> “也沒什么?！睍r光說。兩張名片上的廠家沒說作也沒說不作，屬于那種“過幾天再聯(lián)系”的。成了，金偉得念他的好，不成，也怨不到他。時光想不到也有施舍別人的時候，像打發(fā)完要飯的似的，他心里說不出的輕松和滿足。他想該結(jié)束這場談話了，于是說，“趕緊聯(lián)系趕緊去吧，晚了可就飛啦啊……”
金偉滿心歡喜地走了。
報社門外，走過路邊小飯館的時候，金偉看見了何春生正和記者部的程志仁坐在里邊。心想幸虧沒來，要不就和共軍遭遇了。何春生這孫子，真會巴結(jié)人，誰不知道程志仁是榮總編的心腹？